第一条人命 第三章
下午三点左右,埃勒里突然说道:“爸爸,你看,如果这一切有什么逻辑关系的话,那第三任前妻也应该丢了什么东西。我想我要去散散步……”奎因探长坦白地说:“我会拿着钓竿去小溪那儿,儿子。”
本尼迪克特的主屋后面建了六十英尺长的游泳池,目前被一块冬季用的防水布覆盖着。但是夏季的家具已经摆放在石板铺成的草坪上,就在旧农台后面,本尼迪克特在制订翻修计划。在那儿,埃勒里发现爱丽丝·蒂尔尼在躺椅上伸展四肢,晒着太阳。春天的下午暖洋洋的,和风阵阵,她的脸颊变红了,似乎她已经躺了些时候。
埃勒里·奎因的目光一注视到她,就把她认了出来。有一次他去莱特镇旅行时造访过那家医院。那个时候,她正在照看埃勒里造访的人。当时她穿着护士服,戴着护士帽——高大的女孩,有着发育良好的臀部和贵族般的身段,相貌就如下村的鹅卵石一样,让眼睛感到惬意。
“蒂尔尼小姐,我原以为你不认得我。”
“才没有呢!”她坐了起来,叫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埃勒里·奎因,上帝给莱特镇的礼物。”“你没必要在这上面让人不快吧。”埃勒里说道,滑进一把熟铁椅子。
“哦,但我是认真的。”
“你认真的?谁这么叫我?”
“这一带很多人,”她美妙的蓝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当然,我也听到一些人说,礼物来自恶魔,但是你到处都会发现扑克脸。”
“有可能是从我来到这儿以后,犯罪率上升了。抽烟吗,蒂尔尼小姐?”
“当然不,你也不该抽。哎呀,我又浪费时间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受的训练。”
她穿的鼠灰色女裤和外套对她没有丝毫益处,埃勒里认为她长长的直发对她的脸型和身材来说,完全是个错误。但她身上与优雅气质格格不入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减少,埃勒里怀疑她格外注意自己的修养。他想通了这点:对女人有肤浅看法的约翰尼·本尼迪克特,在她身上发现了非常吸引人的东西。“我很高兴你决定从你们的保护壳中出来了。”爱丽丝·蒂尔尼继续谈笑风生,“约翰尼威胁我们,如果打扰了你们,我们就会遭到各种惩罚。”
“然而我没有重新沉溺在酒中。事实上,我来到这儿只有一个原因:问问你受到什么奇怪问题的折磨。”
“哦?”她看起来真的很迷惑,“那是什么,奎因先生?”
埃勒里·奎因向她靠近。“你今天丢过什么东西吗?”
“丢东西?比如?”
“个人用品,比如说一件衣服。”
“没有……”
“你确定?”
“这,我想有的东西可能……我是说我没有做清单。”爱丽丝·蒂尔尼笑了,但看到埃勒里并未用笑容回应,她就停下了,“你是认真的,奎因先生!”
“我是认真的。你介意马上去你的卧室——静悄悄的——检查一下你的私人物品吗?我非常确定,这间屋子没有人知道你会做什么。”
她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抚平她的外套,然后朝着屋子发动自己,就像一枚超大型的导弹。
埃勒里·奎因耐心地等待了有一千段幕间曲的时间。谜团隐约逼近的时候,不会显露直接企图,只有对未来的预示。
她十分钟后回来了。“奇怪,”她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说道,“我有一双手套不见了。”
“手套?”埃勒里看着她的手。那双手很大,看上去很精干,“是什么样的手套,蒂尔尼小姐?”
“晚礼服长手套,白色的。我身边就这么一双。”
“你肯定你戴过吧。”
“昨天晚餐的时候我戴上了。”她脸上的红晕加深了,“约翰尼更喜欢他的女人看起来,哦,不可触摸,我想他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他讨厌邋遢。”
“白色的晚礼服长手套。你还丢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你检查过?”
“我每样东西都检查过。为什么有人要偷一双手套呢?在莱特镇,晚礼服手套没有多大用处,我的意思是,对可能偷手套的那类人来说。”
“当然,那是个难题。蒂尔尼小姐,我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关于小偷和事实真相,我一直在调查。”
“如果你这么说,我当然没意见。”
“对了,大家在哪里?”
“他们在准备开车去机场接艾尔·马什的秘书,史密斯小姐。她应该五点半抵达机场。安妮和莫里斯在厨房开始做晚饭。”
“莫里斯·汉克尔?”
“还有第二个吗?”爱丽丝·蒂尔尼露齿而笑,“我觉得你认识莫里斯。”
“哦,是的。那安妮是谁?”
“安妮·芬德利。”
“芬德利……”
“她兄弟霍默以前经营汽车修理厂,沿着梅子街往下走。你知道的,差不多是在上村和下村交界处。”
“霍默·芬德利和他的‘发奋图强’修理厂!看在上帝的分上,霍默怎样了?”
“很安详。”蒂尔尼小姐说道,“心脏骤停。六年前,在莱特镇总医院的急诊室里,我合上了他的双眼。”
埃勒里·奎因一边离去,一边对《修墓老人》摇摇头,还有其他事情。
奎因探长开着美洲豹到镇上去了,回来的时候为一个发现而感到高兴。他偶然发现一家埃勒里不知道的店,那家店卖新鲜的鱼和贝——“没冻上的,注意,儿子,你把鱼和贝特意冻上,它们就失去了一半的风味。等下让你看看我为今晚准备的菜单。”
“有什么,爸爸?”
“我说等一下,不是吗?别这么好打听。”
那天晚上,奎因探长端上来的,据他所说,是“爱尔兰的马赛鱼羹”。埃勒里无法分辨地中海鱼的品种,只能看出这像爱尔兰人的手笔,因为没撒藏红花粉——“没法忍受那团黄黄的东西。”作为厨师的奎因探长如是说。鱼羹很美味,埃勒里大快朵颐。但是晚餐结束后,当奎因探长提议两人去镇上看一场“那种情色电影”的时候(莱特镇已有艺术电影院),埃勒里说话就没那么和蔼可亲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爸爸?我今晚不是很想看电影,哪怕是情色的。”
“有时候我很疑惑,你准备干什么?”
“哦,听听音乐,也许喝约翰尼的梅子白兰地或烈性白兰地或其他酒,醉一场。”
“但愿你真会这么做。”奎因探长抱怨道,出人意料地匆匆离去了。
老头身体里还有欲望吗,埃勒里想道,并为他祝福。
埃勒里·奎因无意与莫扎特或三位B进行交流,对本尼迪克特吧台上的各国美酒也没有兴趣。一听到美洲豹的声音消失,埃勒里就在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夹克,赶忙从工具间拿出一支手电筒,留下农舍的几盏灯亮着,让立体声拾音头一直运转;然后他悄悄地走出去。
是新月,黑暗的夜色恰如莱特镇的森林。埃勒里朝着主屋行进的时候,用手控制着手电筒的光线。夜晚有一种生涩,埃勒里很想听到鸟儿的交响乐。即使春天已正式到来一周,但很明显,鸟儿的活动期还为时尚早,或是这样的天气让鸟儿们扫兴了。如果奎因探长出现在面前,问埃勒里在做什么,埃勒里是没办法如实回答的。对马上要做的事,埃勒里没有头绪,那三件偷窃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从他们父子来到本尼迪克特的屋子起,埃勒里就像一名嬉皮士,被拽到吸食大麻的聚会上。
关于偷窃案,有一些让人恼火的逻辑关系。晚礼服、时下流行的假发,还有晚礼服长手套,它们犬牙交错地合在一起。难点在于,把它们合起来看,什么也代表不了。当然,三件衣物都有一定价值,但价值是相对的,尽管深深盘踞在埃勒里头脑中的监督者不停地摇着它从未出错的小脑袋,但埃勒里还是不能排除为了取得衣物而偷窃的可能性。偷窃是为了穿着,这种显而易见的原因,还不如这种猜测有吸引力:比方说小偷是其中一位前妻,这就意味着她把自己的一件衣物包含在内,是为了扩大犯罪区域;考虑到偷窃案的特殊性质,搞这么复杂太荒谬了。如果小偷不是本尼迪克特的前妻,而是莱特镇上的某个女人,她又能在哪儿穿上这些偷来的华美服饰,而不被怀疑?
莫里斯·汉克尔毫无疑问地被排除在外,这个美国老头就算快饿死了,也不会抢麻雀的面包皮。安妮·芬德利对埃勒里来说当然是未知数,而且直观的解答是:不在主人家中留宿的矮胖“女仆”无法抵挡闪亮晶莹的晚礼服、了不起的假发,还有——对她来说与众不同的手套。但埃勒里明白,像汉克尔一样,为了生计,安妮被像本尼迪克特这样的特别雇主雇用。在这样的小镇上,她几乎不可能沉溺在对别人物品的嗜好中,而长时间不被别人发现。除此之外,在莱特镇,基本上没听说过手指闪闪发亮的临时工。不,安妮是罪犯的想法,太不靠谱了。
那又是谁?如果是小偷的话,他必定能在本尼迪克特的屋子里找到更有价值,而且容易直接兑现的赃物,而不是二手的晚礼服、绿色的假发和女式晚礼服长手套(毫无疑问是穿戴过的),可是三个女人都报告说没丢其他东西。当然,如果本尼迪克特或是马什遭到了什么损失,埃勒里这时候就会得知。
这是看起来无足轻重、却让埃勒里精神涣散的那种谜团。
他绕过屋子,秘密地挑选他的路线。厨房所在的前面和食品储藏室所在的侧面很可能没有灯光。汉克尔和那名叫芬德利的妇女肯定在晚餐后打扫完毕,回家了。不过草坪上有灯光在闪耀,灯光从客厅后墙上的落地玻璃门透出来,那扇落地玻璃门是本尼迪克特在翻修屋予的时候安装上去的。
埃勒里·奎因在庭院里缓缓移动,让自己躲在阴影里。他在一株离屋子很近的四十年的粉红山茱萸的树枝下找了个位置,在那儿他可以看到客厅的情景而不被发现。客厅肯定很暖和:一扇落地玻璃门半开着。
埃勒里·奎因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声。
他们都在那儿:本尼迪克特、他三位前妻、马什,还有一位女孩,只可能是马什的秘书——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坐在沙发边缘,身子朝着一边,跷起二郎腿。她膝盖上放着一本便笺,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她穿着一条值不了几个钱的中等长度海军蓝裙子和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衫,肩上披一件羊毛衫,脖子上有扣子系住。在她身上,找不到什么青春气息,甚至连女人味都找不到。她机械的装扮给她大而笨拙的脸带来了刻板的感觉。实际上,除了腿,她看起来很男子气;她腿形很好,出入意料地有女人味。她这样子让埃勒里了解到马什的一些事情:一个选择史密斯小姐作为私人秘书处理日常工作的男人,马什值得信赖的地方是,他能为生意上的事专门留出工作时间。
三位前妻中,有两位像是为了比赛而穿着,她们穿的晚装似乎在召唤快艇驾驶者手中的发令枪。
奥德丽·韦斯顿,这位金发美女的风采被黑色的睡衣和黑色的绉丝束腰外衣抵消掉了,宽阔的红色缎子腰带高高地束在腰上,像是给乳房加了一道下划线。红色高跟缎子鞋的后跟如针一般,给她主桅一般的身高增加了一些高度。她戴着金子连接而成的手镯,看起来沉甸甸的,足以缚牢一只锚,她还戴着绕成圈状的金耳环。
奥德丽的装束给人斗志昂扬的印象,让人感到兴奋,但几乎挡不住玛西娅·肯普。红头发的玛西娅是从拉斯维加斯移居过来的,她穿的碧绿色晚装紧身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在不打碎“外壳”的情况下,埃勒里想知道她该怎么坐下来……不管本尼迪克特的第一位前妻和第二位前妻会不会埋头讨论她们的比赛策略,这都是必然的结果。竞赛预先安排好结果了?
与此相比,爱丽丝·蒂尔尼较深的肤色与白色的礼服和饰品相映成趣。她看起来纯洁高雅,让人几乎无法忽略她的存在。她似乎明白这一点,既然先天条件无法压倒两位前任,那她便聪明地使用了朴素的策略。
但无论奥德丽和玛西娅的艺术路线,还是爱丽丝的朴素路线,她们都是为了让本尼迪克特产生昔日的欲望。效果嘛,并未落在埃勒里眼中。至少从表面上看,本尼迪克特像太监一样,对簇拥的美色无动于衷。至于本尼迪克特对这三重奏一贯蔑视的原因,埃勒里从本尼迪克特的穿着上就能找到。这位大富翁对他的女人一向很挑剔,他要求内与外的一致性,至少高贵的人应该穿上晚礼服。但就算马什打了相称的黑领结,本尼迪克特也只穿着普通的棕色外套——好像约翰尼·B对他前妻们的要求,并不适用于他自己;这让埃勒里从新的角度认识了这位老友。
埃勒里·奎因对偷听这事没有一点内疚,当好奇心作祟时,他从不感到内疚,早就将其抛到一边去了。(他并不把偷听作为常用手段,好比使用窃听器,只有专业人士出于合法目的才会这么做。这种情况下,他才觉得自己名正言顺。)
埃勒里·奎因忖度着,在他到这儿之前,他们一直在谈论“新遗嘱”的事情。本尼迪克特让马什“明天”起草一份新遗嘱。(所以本尼迪克特没告诉他的前妻,周三晚上他已经在奎因父子的见证下,签署了亲笔文件,那份文件正躺在奎因探长的口袋里。)
“这完全是欺诈。”奥德丽·韦斯顿叫道。
“欺诈?”从拉斯维加斯来的红头发的玛西娅简直是在爆粗口,“这是谋杀!”
爱丽丝·蒂尔尼看起来痛苦万分。
“你知道的,玛西娅,你的脏话真是缺乏创意。”马什的声音从吧台那边传来,他正重新斟满他的酒,“最终我还是会把新遗嘱给你们的,一般人处在你们现在的立场,也会做此反应。”
“你要我现在就立下个人遗嘱,艾尔?”
“别这样!”马什急速把酒倒满。
埃勒里·奎因发觉自己从山茱萸上面弹了起来。欺诈?谋杀?但那时埃勒里判定,这是夸张的说法。
“吸血鬼!”本尼迪克特的冷静荡然无存,“你们非常清——清楚,我们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纯粹的生意。合同,还有额外奉送的床——床垫。”他用手指着她们,“够了,我不想再愚蠢下去了!”
“冷静,老兄。”马什说道。
“你们知道我们的协——协定!每一次都一样,一周一千美元,一直支付到你们再婚或是我死的时候。到那时,到我死的时候,按照遗嘱,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还没结——结婚,”——哪份遗嘱?——“那你们每人会一次性得到一百——百万美元。”
“是的,可是你看看我们签字放弃了什么,”爱丽丝·蒂尔尼的声音温和而有理性,“你让我们签署婚前协议,我们必须放弃所有的亡夫遗产,还要放弃对你财产的其他要求。”
“在这种威胁下,如果我没记错——还有,老兄,对吧!——”奥德丽·韦斯顿讽刺地说,“如果我们当时不签字,那段婚姻就告吹了。”
“亲爱的,”玛西娅·肯普说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约翰尼·B的风格。”
马什笑道:“别冲动,女孩们。约翰尼租用你们的身体,算不得一笔坏生意,虽然让人印象深刻,也就几个月时间。”他去吧台好几次了,他的言语有一点儿含糊,笑容中带有一种不自然。
“印象深刻就是印象深刻——对吧,艾尔?”本尼迪克特优雅地挥着手,像是挥舞着一把匕首,“问——问题是,宝贝儿,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情,和你们三人在一起,我算是花了冤枉钱——钱。所以我最低限度地改变了我的主意。除此之外,整个计划中加入了新的元素,马——马上我就会讲。我让艾尔明天给我写一份新遗嘱,正如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对新遗嘱,你们高——高兴也好,不高——高兴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等等,亲爱的!”奥德丽回过神,“你不能这样改变协议,你知道的。在山姆大叔的国家,女孩应该有一些权利!”
“我非常确定,你们没有钻研那些难懂的条文,奥德丽,”本尼迪克特说道,“合同上绝对没有让你们放弃索求亡夫遗产的权利,也没有让你们放弃对我财产的其他索求。在我的遗嘱中,我给你们留了份额。奥德丽,好了吗?你可以省下一笔律师费了,对吧,艾尔?”
“是的,”马什说道,“她们签署的合同和遗嘱绝不会受到法令的影响。”
“就算我想对那三百万美元改变主意,也不是什么残忍的事情。”
本尼迪克特露出了牙齿,“我向你们保证,我的计划完——完全合法。所有的事都可能没定下来——好吧,我用我的猎兔犬和你们的猎兔犬比赛,这片地上的路随便挑。”
“呜……”马什模仿狗的声音。
“换句话说,老兄,”红头发的玛西娅生气了,“你会用武力。”
“如果我必须这么做的话。”
“但是你答应过的,”前护士爱丽丝·蒂尔尼说道,“约翰尼,我承诺过……”
“胡说。”
玛西娅一直在思考。她点了一支烟,说:“好吧,约翰尼,新协议是什么?”
“我会继续付——付给你们每个人每周一千美元,直到你们再婚或我死去的时候。但我死后要一次性付给你们的一百万美元,没有了。”
玛西娅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个嘛,真的和你无——无关,”本尼迪克特说道,“只是我又要结婚了。”
“你开玩笑吧,”奥德丽叫道,“你每年春天要结一次婚,约翰尼,就像感冒一样。再结一次婚,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这样做,”爱丽丝呜咽道,“一百万美元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你就要和那婊子结几个月的婚,”玛西娅咆哮着说道,“到那时候——”
“这次情况不同。”本尼迪克特笑道。“这一次,”他收敛笑容,“我坠入爱河了。”
金发的奥德丽尖叫道:“坠入爱河?你?”质疑的声音被大家听见了,他们都大笑起来。
“艾尔,带他去找精神科医师吧,”红头发的玛西娅说道,“趁着他还没放弃剩余的理智。听着,小家伙,你上一次爱上的是你妈妈的乳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本尼迪克特耸耸肩,“不管你们怎么称呼,反正我已经找到了。我想安定下来——到前面偷笑去吧——生一堆小孩,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再寻花问柳,也不再匆忙结婚了。我下一任妻子将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女人。”他们怔在那里,像是鸟儿处在栖息地一般,嘴张得大大的。“这就是这次变更背后的主——主要原因。如果我要成为孩子们的父——父亲,我就得保证他们的未来,还有他们母亲的未来。之后,我不——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我还是得说,这是欺诈,”金发美女奥德丽厉声说道,“否则在离婚之前你就应该说清楚的,留给我一百万美元——那是又一次欺诈吗?”
“如果是的话,他也骗了我。”玛西娅叫道,“这是我第二次说了。切断我们的金钱来源,无异于谋杀,在我们给了你——”
“我知道,玛西娅——你们生命中最——最美好的岁月。”本尼迪克特露齿而笑,“你们三个不可能让我终止宣判。我声明一点,你们并非一无所得。更——更重要的是,你们可以到明天中午再决定。想象中如神一般的丈夫还能怎么公——公平呢?艾尔,黑色俄罗斯,好吗?”
埃勒里·奎因以前没听说过黑色俄罗斯这种酒,他看到马什在吧台忙碌,把看起来像伏特加的液体和一些咖啡利口酒兑在一起,覆上冰块。
“决定什么,约翰尼?”爱丽丝的声音有挫败感。
“马上告诉你。关键是,如果你们三人都同意,艾尔就起草我的新遗嘱,就那样。”
“协——议——是——什——么?”奥德丽就是奥德丽,抛开了那些虚伪的废话。
“现——在是一周一千美元,直到你们再婚。我死后,你们每个人能得到十万美元,那就是我们四人游——游戏的终止符。得到十万——万美元,而不是一百万——谢谢,艾尔——但这也不完全是鸟——鸟饵,哪怕是像你们三个这样的珍稀鸟类。
“所以好好想想吧,女士们。如果你们坚持要对簿公堂,趁着新遗瞩还没签署,我现在告诉你们:明天的新遗——遗嘱里,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子!我甚至要改变一周一千美元的主意。晚安。”
约翰·利弗林·本尼迪克特喝光他的黑色俄罗斯,朝其余的人挥挥杯子,然后把空杯子放下,上楼睡觉了,仿佛他度过了勤勉而有收获的一天。
本尼迪克特留下愤怒、沮丧和充满好奇心的气氛。在金钱的战场上,好奇心统治了一切。
“约翰尼要和哪个小白痴结婚?”
“你知道吗?你知道,该死!”
“告诉我们,艾尔!快点……”
三位亚马逊女战士围住马什,用丰满柔软的身体推揉他。
“姑娘们,请不要当着史密斯小姐的面。我们不管家务事,不是吗,史密斯小姐?对了,今晚就这样吧,你们请自便,想吃点心,就去厨房里搜,没问题的。”
“我在减肥。”史密斯小姐突然说道,马什看起来很惊讶。埃勒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人身攻击的话语并非史密斯小姐职业行为的特点。
她合上速记本一把铅笔夹在其中,发出轻微的吧嗒声。“晚安,马什先生。”她断然说道,然后走上楼,无视三位前妻。在埃勒里监视的这段时间里,她记下了屋子里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知道你知道那女人是谁,艾尔。”奥德丽说道,开玩笑地摇晃着马什。
“他之后要一起生活的,是夜总会的婊子吗?”大个子的玛西娅想知道。
“他做梦也不想再犯这种错误了,亲爱的。”爱丽丝老实说道。
“至少我不像你一样舔血。他泡你的时候,就在这种他们叫镇子的小屋子里,”红头发的玛西娅回嘴道,“蝙蝠女!还有什么事情比舔血更低贱?”
“瞧瞧谁在说这话!”
“快点,艾尔,”金发的奥德丽嘶声说道,“别只顾着喝酒,我要喝一杯,亲爱的。还有,把那婊子的名字报上来。”
马什推开她们,拿着酒杯走回吧台。“我不会说的,我只听从约翰尼的命令。我建议你们——绝对免费的建议——无条件地接受约翰尼开出的价码,然后诅咒他。如果拒绝他的条件,你们最后就只能像同性恋酒吧里的应召女郎一样——我是说,姑娘们,一无所有。每位前妻得到十万美元,这就是你们从约翰尼手中能得到的最多东西。你们还有十二个小时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想想,明早,你们就把可爱的小决定说给我听吧。”
“去你的。”奥德丽说道,“我的酒呢?”
“你千吗不去睡觉?”
“我不太想睡。哦,好吧,我自己来。”金发演员奥德丽起身慢慢走到吧台。
“你知道你是谁吗?”玛西娅用平稳的语调对马什说道,“你就是讨厌的马屁精。帮我调一杯吉布森鸡尾酒,好吗,奥德丽?”
“你自己来调。”
“你个小妖精,别以为我不会。”红头发的玛西娅走到吧台,加入了金发的奥德丽的行列。
“艾尔……”来自莱特镇的肤色微黑的爱丽丝开口了。
“你不会从我这儿得到比她们更多的信息,爱丽丝,晚安。”
“如果我是史密斯小姐的话,你就不会无视我了。”爱丽丝走向吧台的时候,给了马什冷酷而意味深长的一瞥。
埃勒里·奎因更加专注地观察马什。到这时候,马什明显喝多了。他放下的杯子里,剩了大半杯酒。可是他还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从埃勒里开始偷听起,马什就一直在抽薄荷烟,现在还在抽。唉,埃勒里想道,作为约翰尼·B这种人的律师,同时又是他的好友和知己,马什的生活并非无忧无虑。就算是坐在忠诚骏马上的万宝路先生,也会磨出老趼,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甚至会高处不胜寒。
埃勒里·奎因揣摩着大个子的马什和他敏感的大手。他还想知道,如果马什有什么奇怪的要求,作为马什的朋友兼客户,本尼迪克特是否也会这么愉快地接受?马什的聪明才智被他的法律训练系统化了,他肯定有能力分析各种可能性。呃,也不是那么肯定,他不像我一样经历过谋杀的环境,埃勒里想道。琢磨这种事情,需要经验和坏心眼。
他退出草坪,返回农舍,节约地使用手电筒,需要时才用。他的想法没有激怒他,也没有逗笑他,更没有占据他的头脑。这一次经历和往常一样,徒劳无功。他刚才的行动,仅仅是因为预见杀人案件将要来临,心里感到不安;但这次行动没什么收获。受害者从来不会被说服,只要事情没到说服他们也无济于事的程度。对潜在罪犯的警告,也会打草惊蛇。罪犯会设计出更精巧的犯罪计划,或是植下别人没有的反社会思想。受害者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埃勒里是不朽的人物;而杀人犯像大多数杀人犯一般,认为埃勒里永无过失。这种病,没有特效药。
事情真让人伤心,真让人沮丧。在奎因探长看完电影回来之前,埃勒里睡觉的时候还在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