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林深处

事实上,林雅容之所以把这次诗会定名为“品茶诗会”,一,是因为她喜欢品茶,二,是因为茶也是一种文化。她从小就崇拜茶圣陆羽,诗仙太白,她经常说,品茶吟诗,人生几何?曾记得初中作文时,她还写了篇《品茶吟诗兴味浓》。由此可见,她与茶的渊源。

令她欣慰的是,几位多年未见的同窗好友,一通电话,都从天而降。这也说明她们的友情是多么深厚!

就这次诗会要品的茶,都是她特意去福州和杭州采购的,龙井,铁观音,普洱……凡是知名的,一样不少。有这名茶摆这儿,谁敢说她没有为这次诗会花百分百心思?

然而,对于林雅容把这次诗会办得如此认真,且大动干戈地邀请了这么多旧日同学,柳叶飞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不满,甚至有几分责怨。但当他一靠近这个容颜清雅的“固执诗人”,他又只好双手一摊,任其张罗。

目睹这一切,林雅容幽幽地想,或许叶飞是个商人,不懂文人那种“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的认真。

婚姻是好是坏,除了用不同角度、不同观点去看,还有一个是用什么距离去看的问题。是远距离,还是近距离?

林雅容主张用远距离。

“秋香!”林雅容站在阳台上,突然对客人有些不放心,冲厨房里的秋香喊,“你说他们会不会迷路?怎么还没回来呀!”

“雅容姐,你就放心吧!”隔着窗口,秋香举着勺子冲阳台上的林雅容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作家就是诗人的,哪个脑瓜也挺聪明。”她根本不担心那些人。

“可他们初来乍到的。”林雅容还是不放心,干脆下楼,打算让叶飞去找客人。

一阵微风吹过,长发被吹得飞舞。

蓝天上,白云悠悠,几分淡雅,为这次诗会增添了诗意。

尽管这几天雅容已为诗会累得身心疲惫,可面对这样的美景,心灵的天空,还是飘来不少灵感的流云。不过,她现在不想写诗,只想赶快找到叶飞,找到客人。

别看已是二八年华,但她清雅若诗的容颜,依旧不逊色于这大自然的美景。行走花团簇簇的小径上,她也是一支靓丽迷人的花。

“雅容姐!”秋香从厨房跑了过来,“还是我去找柳先生吧。”

“你回去吧,做好你该做的。”林雅容冲秋香摆着手。

“那你找没找到,要早点回来。”秋香嘱咐。

林雅容答应着,向竹林深处走去。

路过石凳,看到了那本《现代家庭》,却没看到叶飞的影。

去哪儿了?

林雅容四下寻着,喊着,始终没发现叶飞。难道他也去山涧那边了?林雅容一时困惑,但脚步明显加快。她要到叶飞经常去的那个悬崖边,那儿有个独木桥,叶飞最爱在那儿站着欣赏风景。那儿,涧水潺潺,很是惬意。每次来这儿,叶飞总是冲着翠谷呼喊,喂——我来啦——借以宣泄从商界带回的烦恼。

平时,林雅容也很喜欢来这儿找找灵感。在她眼里,这儿就是远离红尘的世外桃源。她想,在这诗会之日,叶飞就这样不配合,又跑这儿来呼喊了?

林雅容越想越气,等会儿见到叶飞,一定要发发心中的火!

走到独木桥,她很失望,叶飞不在这儿。她满脸迷惘,心烦意乱。转着圈呼喊了几遍,也没听见叶飞的一丝儿回声。周围,只有水鸟掠过,山谷回荡。

柳叶飞究竟身在何处,林雅容开始一头雾水,莫大的担忧也像巨浪一样涌上心头。

她站在崖边,崖下的凉风徐徐地吹动着她的长发。

由于一连几日都在忙诗会,现在叶飞临阵脱逃,真让她颇感苦恼,一贯固有的矜持与庄重,似乎也要荡然无存!这一刻,她真想骂人。被这急迫事逼的,俗一回又何妨?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从崖下传来一阵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林雅容侧耳倾听,是个男的,她以为是叶飞,急忙弯下腰去看。

“小姐,救我!”

崖下,不是叶飞,是一个20岁左右、一脸学生气的青年,只见他仰面朝上,正望着她。不过,青年双手拽着一根青藤挂在那儿并没有多大危险。林雅容不禁好奇:“喂,好端端的景色你不欣赏,干吗一个人挂这儿?”

“小姐,快救我!”青年的脚有些踩空,“我是个画家,是来写生的。”

林雅容笑了。“那你就在这儿写生啊?”

“小姐,快拉我一把!有话上去再说。”青年急得要哭,身子随着青藤在半空来回晃动,一件白色的衬衣也被染成了绿色。

“你这么重我可拉不动你。”林雅容皱着眉,望着突兀的崖壁。

“那就试试吧,我快支撑不住了。”青年脸颊苍白,惊恐不安,仿佛瞬间就要跌下悬崖粉身碎骨。

“好的。”林雅容抓住青藤,用力往上拉。

青年仰望着靓丽的雅容,眼神,透出几分迷恋。

林雅容用力拉:“嗨!小伙子,别盯着我,我又不是仙女,赶紧往上爬!”

青年借助拉力,脚尖蹬着崖壁上的杂石,一点点往上爬。整个过程,看上去还是蛮艰险的。好在他遇到了林雅容。也就在林雅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青年也顺利的爬上了崖顶。

画家得救,林雅容累得瘫软在地。生平,她从未出过这么大的力,今天,为了救人,她算切实体会到了筋疲力尽。

“小姐,谢谢您!您贵姓?”画家很有礼貌。

“我姓林,你呢?”林雅容淡淡一笑。

画家很爽快:“我姓唐,名国秀,连起来就是唐国秀。意思嘛,是说大唐国是美好的,延伸一步,就是指中国是美好的。”

画家很风趣很幽默,青涩的脸庞上透着超越了同龄人的成熟,嘴角的闪动中流露出那么几分精灵古怪的智慧。

林雅容一时乐了,找叶飞的事忘在了脑后。忽然,一个莫名的信号从她的心底涌来,她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画家生出了几分好奇。她顺手摘了一片花瓣含在嘴里,嚼了下,侧望着青年:“我看你不像个画家,倒像个说相声的。”

“哈,是吗?”唐国秀终究是年少轻狂,话语和动作都张扬着傲慢,“那说说你的高见!”嗯哼,他用眼神挑逗着雅容。

天哪,林雅容一拍脑门,简直要疯了!怎么遇上这么个人,你以为你谁啊,裴勇俊?模仿人家裴勇俊?

林雅容低声说了句流氓,转身要走。

唐国秀追过来:“林小姐,干妈急着走啊?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仍要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你这种空山灵雨的风韵,空谷幽兰的气质,很少见,我很想画下来!”

林雅容一听唐国秀要画她,很感兴趣,哪个漂亮女人不喜欢被画家画下来呢?她重新审量着这个率真的大男孩,觉得他还是蛮有风格的,帅,酷,拽!夸张一下,好想动心哦!

最近,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在有意无意间隐隐感觉叶飞和她的感情似乎有了那么一层浅浅的裂痕。众所周知,情感危机很容易导致婚姻危机,而婚姻危机又很容易导致家庭解体。尽管叶飞对她的诗会不甚支持,可她对叶飞的爱,一如从前,深情不渝!她坚信,叶飞也是如此。爱情,有甜蜜就有苦涩,婚姻也是。

唐国秀透过林雅容忧郁的眼神,揣测着,问道:“和男朋友吵架了?分手了?”看林雅容迟迟不语,他故意提高嗓门,大气地说,“何必嘛!爱情这玩艺,有分手就有牵手,别太在意!”

林雅容顺着一行翠竹的缝隙走着。“你这人可真俗,你怎么知道我和男友吵架了?你怎么知道我和男友分手了?”她停下来注视着唐国秀,“要是我告诉你,我结婚了,你失望?失落?立刻放弃画我的念头?”

唐国秀有些被林雅容的话震蒙,他立在那儿回味着,好久没说话。

人生就是这样,爱情故事的发生,多在偶然无意中。男女之间的相逢,多道防线,有益无害。眼前这个年轻的画家虽然未露出狰狞的恶意,但林雅容还是心存戒备了。

“你是中央美院的?”林雅容试探着问。

“NO!”唐国秀又恢复了那种傲慢,显得才气纵横,“我是从山城美院来的,也就是雾都山城。”景色太美了!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做个拥抱大自然状,“啊!山川美人,美人山川,这是诗一样的画,画一样的诗!”他又把目光投向诗一样的雅容,“可惜我不是诗人,要不然,我就吟出一首经典的、足以千古流传的《江山美人》。”

“你可以用笔画。诗有诗的意境,画有画的意境。”

唐国秀眉梢一挑:“那我要是乐不思蜀了怎么办?”

林雅容听出了话里的意味,一种不详迅疾涌上心头,要发生什么吗?她暗问自己。思绪飘忽中,朦胧地感觉似乎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爱情就要发生,就要让她在劫难逃!

不好!林雅容恍然意识到,自己是来找叶飞和客人的,怎么跟一个毫不相识的落难画家谈起了什么诗词,荒唐,太荒唐了!她收住思绪,慌乱地向竹林深处跑去。

唐国秀不解,追在后面:“林小姐,你这是去哪儿?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林雅容向前跑着,不愿再理会唐国秀。“你去写生吧,别跟着我。”虽然急促,但她还是不忘善良本色,“自己多注意,这儿有很多危险!”

“好的,谢谢林小姐!”唐国秀仍旧跟着。

林雅容见甩不掉,干脆来个多个人多双眼。她转回首对唐国秀说:“如果你愿意,请帮我一起找我先生吧!”

“好啊,你先生叫什么名字?”唐国秀很乐意。

“柳叶飞。”每次对外人说到丈夫的名字,林雅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自豪,因为“柳叶飞”这三个字,太富有诗意,太让她怦然心动!

林雅容带着唐国秀在茂密的竹林里四处寻觅柳叶飞,可寻觅了许久,连叶飞的影子也没找到。林雅容很灰心,叹口气,猜想柳叶飞他们可能已经回别墅了。于是,出于客气,邀请唐国秀去她的别墅坐坐,然后再去写生。

唐国秀很高兴,答应着,求之不得。

路上,唐国秀忽然大叫不好,说画板、画笔还有背包都落在悬崖,他一定要取回来,不然没法画了。林雅容也替他着急,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她让唐国秀赶快回去找,她在这儿等。

不多时,唐国秀满脸大汗地跑了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跟雅容说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林雅容笑了,用一副大姐的口气教训说:“嗯,小子啊,这会儿倒蛮有礼貌。”

“我一直有礼貌。”唐国秀跟着林雅容继续向前走,“给你纠正个问题,别老喊我小子,好像你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难道我是美女杀手啊?”

“你倒很自信。你有那个本事吗?你以为女孩子都喜欢你这种傲慢的帅哥嘛!”林雅容对唐国秀的总体印象在加深。她想,诗会上有这样一位画家添情加趣,不是画蛇添足,而是画龙点睛。古人云,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诗画一家。

唐国秀跟在林雅容身后,对林雅容修竹一样的身材,很是欣赏,着迷,一边走,他一边仔细品味。突然,他紧走两步,追上林雅容:“林小姐,既然我们有缘相识,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让我们做好朋友吧!”他眼眸里燃烧着热烈,一把抓起林雅容的手,有些激动,“请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林雅容愣了下:“对不起,我没有和陌生人交朋友的习惯。”

唐国秀不死心,抠字眼:“可哪个朋友不是从陌生开始。”

林雅容毫不示弱:“那是你的词典里的注解。”

唐国秀讨了个没趣,碰了一鼻子灰,嘴角抽动,有些尴尬。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换了一种策略。他避开林雅容的目光,半是试探半是进攻:“那我给你画张画怎么样?”随手,他捡起一节竹枝,摇着,“你可别小看我,我可是才华横溢,画艺高绝!”

林雅容笑了下:“真会吹,这是你的职业病吧?是不是每遇上一个漂亮女人,就想把她画下来。”

林雅容加快脚步,不想与这个被她搭救的小帅哥有过多交谈,过多了解。喜欢一个人往往是从语言开始的,如网恋。外貌虽然也很重要,但语言的确能俘虏一个人的心,尤其对女人。

“你误会了,林小姐。”唐国秀迫不及待地解释,“我可不是那种流氓画家,我是想欣赏着你这种清雅之美,给你画一幅近乎蒙娜丽莎的传世之作!”

“谢谢你的好意。”林雅容不冷不热。

唐国秀力图说服林雅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他紧追不放,挥舞着双手强烈表述自己的理由:“我就不明白,让你的美丽走出竹林,走向世界,这有什么不好!”

林雅容停下脚步,想让唐国秀断了画她的念头:“姓唐的,你就是说下天来,我也不会同意。”

唐国秀愣了下,不知再说些什么。

两人继续向前走。

一不留神,唐国秀被一缕蔓草重重绊倒,林雅容急忙扶他,“摔疼没有?”

一句温和而关心的话,让唐国秀一时找不着北了,他擦着额上的惊汗,目光落在林雅容的脸上。林雅容迅速躲开,一个人走了。

离别墅还有几百米,林雅容停下脚步,心里涌起一份担忧。要是带这个落难画家进去,叶飞会不会不高兴。可要不带人家进去,前面已邀请了人家。真是没有退路。

女人的心事很容易就写在脸上。

林雅容的犹豫,唐国秀摄入眼底,他不愧是个画家,很有灵性。他以退为进:“林小姐,如果不方便的话,那我就不进去了。”转身,他做了个要走的动作。

林雅容被刺激了下,终于下定决心:“那怎么行,既来之则进之嘛,没关系,他们会欢迎你的。”

“那就打扰了,给杯水喝就行。”唐国秀谦虚着,有意无意地,“哎,林小姐,你是一个诗人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林雅容有些惊讶,没想到隐居竹林依然被人认出。她心湖里掀起层层被人打扰的波澜。看来不想融入这世界还真难!有时怕什么也许什么就找上门来。可恼!可恨!可怕!

对站在面前的这个落难画家,林雅容陡然生出一串疑问——他的动机真是来写生吗?如果是,为什么一个人进入这茫茫竹林?就算现代人生活优越,需要找点苦头锻炼锻炼,可一个人万一遭险,谁来搭救?就像刚才悬崖那样。

联想到近日的恐怖邮件。林雅容的心海里挂上了几多疑云。她尽量掩饰着,招呼唐国秀,我们进去吧。

唐国秀答应一声,捡起一片竹叶,吹起了口哨。林雅容淡然一笑,真是个孩子!唐国秀眉梢轻扬,风度潇洒:“不是说,漂亮的女人都喜欢文学吗?不是说,写诗的男孩最风流,写诗的女孩最温柔吗?我看你既漂亮又温柔,就觉得你是个诗人。”

原来他是这样断定的,林雅容由衷舒了一口气,好像消除了一个恐怖嫌疑犯。

好一个唐国秀,简直是个语言天才!赞美女人,登峰造极!话语,含蓄直白,委婉动听,宛如一幅艺术高超的画,不显山露水,却尽显风流。

莫名地,林雅容的心中涌起一股喜欢的情感。

与此同时,暗怪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胡猜乱疑。本来,这竹林偶遇就是一种诗意,何必非要追求一种报告文学的真实。人生,或许没那么复杂,或许就只是顺其自然。

别墅外,一片寂静。

林雅容对唐国秀不再有任何敌意,轻声招呼:“走吧,看你满身污泥的,进去洗一洗。”

“OK!”唐国秀俏皮地打个响指,“我是需要温柔一下了。”

走近石凳,林雅容发现那本《现代家庭》已不在。大概是被叶飞回别墅时取走了。

就要进别墅,唐国秀突然替林雅容担心:“你这样把一个江湖人士带回家,家里人真的不会反对?”

江湖人士?林雅容颇觉好笑:“不会。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相逢是缘,相助也是缘。”

唐国秀笑道:“你的话就像诗,如果配上我的画,可诗画一家了。”

林雅容眼一瞪:“贫嘴小帅哥!”

一想到就要开始的诗会,林雅容的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喜悦,终于可以与诗友们品茶吟诗,畅所欲言。不敢说这是千年等一回,可至少也有点儿一生只为这一次。当年她比较喜欢顾城的诗,后来觉得越是喜欢顾城的诗,她就越有种要发生悲剧的意味。为了不吓自己,也为了换个诗的风格,她又开始喜欢汪国真的诗,觉得无论是人生还是爱情,都需要诗的哲理。

在这就要进别墅的最后关头,唐国秀抓住时机,大胆表露:“女人最大的心愿是叫人爱她,我可以爱你吗?”

“住口!”林雅容红颜愠怒,“别没大没小地胡说八道!”

真要把林雅容气晕。唐国秀一派认真:“我可以做第三者,一个神秘的第三者。”好像他挺有经验,还是看小说学的,鬼知道!

“闭上你的臭嘴,快闭上你的臭嘴!”林雅容环视了一下周围,“什么神秘的第三者?就是光明的第三者,我也不要!”

唐国秀哈哈一笑,算你狠!

“我狠?切!”林雅容教训他,“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一见钟情、一见投缘、一见倾心、一见如故……”她怕唐国秀再敢乱说,索性郑重警告:“我可告诉你,待会儿进去,不要好话不谈,胡侃八千,若那样,可有失你画家的风度!”

唐国秀表情上闪着天不怕地不怕,心中却作好了严肃的准备。但他依旧拿着贫嘴寻开心:“呵,性格决定命运,你这样可不利于你的人生。”

“不看你满身污泥,我才不带你回来呢!”林雅容气恼道。

“那你后悔还来得及。”唐国秀将了一军。

林雅容一摆手:“算了,不打不相识。”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别墅。

刚一到楼下,秋香就跑了过来,她问雅容怎么才回来,还弄得一身狼狈。雅容说,这不回来了嘛,没事!秋香急得要哭,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去找你了。林雅容笑笑,没那么严重。你学会夸张可不好。加重语气问,先生回来了吗?秋香一抖围裙,早回来了。其实他没走远,就在近处看了看鸟儿。

真气人!害得自己找了老远。

林雅容憋着一股火走进客厅。

客厅里,几位文友正谈论什么,看林雅容回来了,有的问她去哪儿了,叫我们好担心,有的开玩笑说,美女作家就是与众不同,瞅空就去会个秘密情人。

整个客厅沸腾了,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林雅容满脸惭愧,挨个说抱歉,奉上香茶。

随后,没等大家问,林雅容主动介绍了唐国秀。大家一阵惊讶,没想到这竹林还危险重重,以后可要小心了。

出于礼貌,林雅容向唐国秀挨个介绍:“这位是我先生,柳叶飞,在商海中搏击风浪;这位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文学上的良师益友,方雨轩,诗人、作家;这位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江户川,自由撰稿人;这位还是我的大学同学,温庭义,记者;这位是方雨轩的女友,水上真美,来自东京,热心公益事业;这位是我弟弟,林竹青,由于不热爱劳动,所以暂时无业;这位是我先生的大学同学,周雪芳,一片美丽的雪,自由职业者;这位是我家保姆,韩秋香,聪明能干;我,林雅容,和雨轩一样,诗人、作家。”

林雅容的介绍,给人耳目一新。客厅里的气氛欢乐而融洽。

随着林雅容风趣幽默的挨个介绍,唐国秀彬彬有礼,一一问好,眉清目秀的国字脸上,始终闪着谦虚好学的微笑。

这其中,大概有几个学问高深的人。

他的表现,与他在别墅外的口无遮拦,有很大不同。或许,这正是他的个性。粗犷,豪迈,霸气,但又不失温和。算是个玲珑手。大概很多女孩子都会被他这种气质迷住。

林雅容对他又多了一个认定,他不是一个低俗的人,只是电影看多了,模仿成瘾。

秋香已把宴席摆好,请大家就座。

“各位天南地北的朋友!”柳叶飞起身招呼,“既然大家都相识了,那咱就久(酒)逢知己千杯少,畅饮!”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顺眼看了下秋香,大概是怕有无遗漏,必要时要秋香补充。

桌上,美酒佳肴,堪比国宴。

这就是富豪之家,确实与众不同。每个人品味着,都感受到了林雅容的倾情投入。林雅容就是这样,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力求完美。

席间,大家举杯祝贺林雅容的新诗集《初恋时节》的出版,并一致赞誉,这是一部颇具经典的爱情之作,每首诗都融合了诗的意象美,哲理美,韵味美,肯定会在当今诗坛上掀起一股不大不小的追捧热潮。

来自东京的水上真美表示,她要把《初恋时节》翻译到日本,让日本的青少年读者也零距离地品味一番来自中国女诗人的真情歌吟。

面对文友的厚爱,林雅容始终谦虚,她举杯微笑,气质高雅:“大家过奖了,还请各位诗友多多指教。来,我敬大家。”

“你写的真的很好!我们都自叹不如呢!哪天,你也给我的新诗集写个序,让我也星星跟着月亮走——沾光,多卖几本。”方雨轩书生气质,典型的中国文人风格。

大家哈哈大笑,笑声里流动着彼此默契而又深厚的友情。相聚一回不容易,大家都感谢雅容提供了这样一个以诗会友的好机会。

林雅容感谢大家的光临和支持,并承诺,等下部诗集出版,一定再邀大家相聚。

诗是清雅的。不知不觉,大家都融进了林雅容精心营造的诗的氛围,仿佛优美的诗行,把各自带回了初恋时节。

出现这种共鸣,正是林雅容所追求的。当灵魂抛弃杂念,融入诗的美好境界,那她就成功了。是诗的成功,是艺术的成功。大红大紫并不重要,关键是让诗陶冶人的情操,弘扬高尚的道德。

初恋,是人生最纯洁、最美好、最难忘的一段。初恋,是轻柔的风,轻柔的雾,轻柔的雨。

诗意正浓,谁也没注意到,记者温庭义忽然从座位上转过身去,面对着窗外的竹林景色,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

行为有些怪,简直不配合这美好的诗的氛围。看他满脸心事的样子,仿佛这次来幽林别墅,不为别的,只为尽快应付掉这个诗会。原本他的面部皮肤就有些黒,现在几杯酒下肚,更加显得黑里发红,红里透紫,那阴云密布的气势,好似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

与温庭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由撰稿人江户川,他表现活跃,发言积极,胸中似有千万句积攒已久的废话要一下子倒出来。此刻,他正向临座的周雪芳倾倒他的从文经历、人生趣事。

周雪芳白白静静,不甚言谈,自始至终,她都是那样冷静,沉着。给人的印象,冷美人。她虽然不怎么佩服江户川,但为了场合上的和谐,也为了与叶飞的同学友情,她还是耐着性子听江户川倒“垃圾”。最后,她两耳实在受不了江户川的蹂躏,就找个台阶,望着不远处的秋香说:“你的厨艺真不错,等有机会我要向你请教。”

“我可不敢,这都是柳先生教的,你还是请教他吧。”秋香笑着,向周雪芳走近了下,又退回原处。

周雪芳上下打量着秋香,表情微微一颤:“哦,是吗?”她快速扫了一眼叶飞,像是怕他跑了。

秋香说:“是。我又没读多少书,我怎么能看懂那些菜谱啊?”她为周雪芳斟满一杯红葡萄酒,礼貌地示意,“周小姐,请喝。”

周雪芳说了声“谢谢”,更加注意秋香。

面对周雪芳颇具深意的窥探眼神,秋香隐约觉得,周雪芳是一个谜,一个很难破解的谜。她不能给她机会审视,那样没事也被她看出事来,人是经不起审视的,尤其是女性审视女性,谁还没个弱项呢?

秋香避开周雪芳的眼神,抬头看向墙上的巨幅风景画,画上是一片幽深的树林,树底下,芳草萋萋,中间,有一条几米宽的长路,路很长很长,尽头隐隐约约,看不清是寺庙还是房屋。

周雪芳端起那杯血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脸庞上,掠过一丝错综复杂的表情。

这时,林竹青喝了几杯烈酒有些醉了,他扶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摇晃着身躯走向秋香:“嗨,死丫头,你给我过来,我要亲你一下,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吸引我了,说,是哪个混蛋给你买的新裙子……走,我和你去山涧玩……”他差点歪倒在客厅,秋香一把扶住他。

客人们注目着这个小插曲,都多少有些吃惊,雅容的弟弟怎么会这样,喝酒再多也不是调戏女人的理由。但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不能让雅容太难堪了,那样会很糟糕,搞不好就把诗会砸了。

秋香很镇定,好像此类事经常遇到。她把林竹青拉到沙发上,为他递上一杯浓茶,用命令的口吻说:“喝了这杯茶!”她是想用茶给林竹青解酒,好让他恢复常态。

按理,这样一个台阶,林竹青应顺势下来,收敛住自己的不当行为。可是,他却借着酒劲得寸进尺,他一把抓住秋香的手,嘴里胡言乱语:“秋香,我没醉,别看我没读大学,可我也会作诗,你听:秋香啊秋香,你是迷人的女郎,我为你朝思暮想,我为你痛断肝肠,你要是逃到天涯海角,我就为你泪水汪汪。”

秋香脸颊羞红,挣脱开林竹青跑出客厅。

弟弟的不成体统,令雅容在大家面前很尴尬,她怒视着竹青,非常气愤:“你都多大了,还胡闹!你看人家秋香,年龄和你差不多,可人家每天忙忙碌碌,认真做人,认真做事。”

林竹青不服姐姐的教训,嘴里嘟囔着反驳:“她一个女孩子,不认真做人,那不成了三陪小姐。”

“你!……”林雅容气得要哭,含着泪愤愤地进了卧室。直到竹青进去说了对不起并保证不再欺负秋香,她才重新回到客厅。

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就这样一闪而过。

为了找回刚才的活跃气氛,方雨轩端着酒杯,环顾左右:“来,各位朋友,为我们木秀于林的女诗人,为我们都曾有过的初恋时节,干杯!”

大家响应,碰杯,一饮而尽!

方雨轩侧首问雅容:“怎么样,我的台词还可以吧?”

雅容微微一笑:“还可以。”她把目光投向丈夫柳叶飞。

此时的柳叶飞,正晃动着一瓶高档白酒,自斟自饮,其形态,好像是因为他不是个文人而受了众人的冷落。

雅容看在眼里,心很痛!几次欲劝他别再喝,但又怕话一出口,破坏了这“诗情画意”。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叶飞并没有什么酒瘾,以往,也只是为了商务上的应酬才多少喝点,在家里,更是只喝红酒。可奇怪的是,从最近这些日子开始,他却突然大口喝起白酒,且每饮每醉。难道是因为商业上的压力?雅容多次关心地问,叶飞都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喜欢上了白酒,感觉白酒能使人热血沸腾,充满战斗。雅容说他,荒唐,好奇怪的逻辑,如果醉酒能打败竞争对手,那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去谈判了。

现在,叶飞又这样喝,雅容只能忍着,静观其变。她甚至暗暗赌气,管他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挡不住。

方雨轩和水上真美在说着什么。

雅容端起酒杯沾了沾唇,插话说:“雨轩,你还是老样子,总喜欢卖弄文采。这大概融入你的生命基因了,小心有个儿子也随你。”

方雨轩哈哈大笑:“玩笑,怎么可能呢?我儿子不会继承我的这个坏习惯。”

江户川在对面说:“那可说不准!”他手里的竹筷点着方雨轩,“等回了东京,你要好好反醒,别老回来丢人。”

方雨轩不急不恼:“你这人,几年不见,还是一个字:俗!”

“没有大俗,就没有大雅,咱追求的就是这风格。”江户川满不在乎,“什么是真实?咱这就是真实,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活得忒累!”江户川似意有所指,拿眼瞟着在座的众人。

“是啊,”方雨轩感慨一声,避开锋芒,“人的性格不同,人的命运也就不同,大千世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们需要包容,不然就没了和谐。”

江户川哼了一声:“你可真会说。”

方雨轩呵呵一笑,温和的脸上闪着自豪和自信。他不再理会江户川,端起一杯酒轻轻吮吸,很享受,很体味。他以这种姿态告诉江户川,你是在嫉妒,我比你强!

江户川被惹着了,站起身嘲讽加挖苦:“虽然某些人才华横溢,诗文一流,可到头来,还是漂洋过海去打工。”他又看向雅容,“还是雅容的命好啊,嫁了个大富豪,再也用不着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他手指着别墅外,“你看这世外桃源,每天在这儿写写诗,喝喝茶,多惬意!”

对江户川的话,水上真美很不高兴,典型的瓜子脸上闪着大大的不悦。她红唇轻启,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江先生,你是不是一个傻瓜?雨轩可是好样的,他爱国、爱我、爱家,哪一样也比你强。”

水上的长发是那样光亮,林雅容很羡慕,很想问她是怎么打理的。

江户川被水上真美一说,多少有些尴尬,苦涩一笑,坐下不语。

气氛不算好,林雅容怕出事,忙拾起方雨轩的一个话题,笑着挽回和谐:“哎,雨轩,你说我是‘木秀于林’的女诗人,那下句不就是‘风必摧之’吗?你是不是想我被风吹折腰啊?”

原本,林雅容是想用风趣和幽默引开方雨轩和江户川的交锋,可她万万没想到,却引出了一场唇枪舌剑。

方雨轩毕竟是个情感丰富的诗人,他稍一沉思,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改一改,改成:‘木秀于林,风必眷之’!”

“好!”温庭义赞服地叫起来,“好一个‘风必眷之’!”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妙,绝妙!”

看有人夸赞,水上真美一双春水汪汪的眸子,更加充满了对方雨轩的爱恋,瓜子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

方雨轩赴日多年,自然沾染了些许樱花之气,众人注目之下,他探过头去,在水上的脸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水上也回爱地在方雨轩的脸上轻轻亲吻了一下。这是洋礼,国人还真不太习惯。

不过,林雅容看了,很羡慕,很向往,遐想着以后的岁月里叶飞也天天这样爱她。

时刻被方雨轩的爱滋润着,水上真美笑如樱花,她凑趣说:“风必眷之,那肯定是一阵温柔的清风咯。”

众人相视一笑,都惊讶水上的中国味。

是的,水上真美还真有些中国诗词的功底,她受家庭熏陶,自幼就对汉俳和中国诗词很喜欢,很想读遍中国的古典诗词。

那天,她在清水寺做兼职导游,偶然认识了方雨轩,当时,方雨轩正在向几位日本少女讲述和吟诵中国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让她日夜回味,神往不已。后来,她和雨轩以诗交友,渐渐地,两艘情感的小舟划到了一起。这次,林雅容隔海相邀,终于圆了她的中国梦。

温柔的清风?

林雅容心绪一动,产生了几许联想——谁是自己温柔的清风?是酒仙丈夫柳叶飞?是落难画家唐国秀?是情感诗人方雨轩?是黑脸老记温庭义?是胡侃大王江户川?……一阵胡思乱想,她感觉脑子乱了,好像电脑死机,需要重启,那就摁快启动吧。她暗自一笑,怪自己荒唐。

手机响了,好友春子发来一条不知从哪儿搜来的八卦信息:有才华的女人可以吸引男人,善良的女人可以鼓励男人,美丽的女人可以迷惑男人,有心计的女人可以累死男人,你猜我是哪种女人?哈哈。

这个爱虚荣的女人。林雅容在心里说着。没工夫回她,雅容关了手机。

“你没事吧,叶飞?”耳边传来周雪芳紧张的声音。

林雅容一颤,意识到不好。她急忙把精力集中过去,看到叶飞坐那儿左一倾右一斜,随时要歪倒。还没等她过去搀,咣当一声,叶飞将一杯酒碰倒在桌面上。空气里,混合了酒的味道,女人的香气。

周雪芳和林雅容同时搀住了柳叶飞,二人的眼神不期而遇。这一瞬,林雅容试图从这个一直神秘的女子的眼眸里读出什么,但她只看到里面有一座冰冷的山正压向她。是敌意?是柳叶飞戴面具的第三者?鬼女人!林雅容真想和她正面交锋,挑明了直说。

柳叶飞站在两个女人中间,大概由于酒的缘故,开始浑身颤抖,体力不支,但还是挣扎着去摸酒杯。

周雪芳一拍他抖动的手,关爱之情溢于言表:“还喝啊?你已喝了不少了,要注意身体。”

柳叶飞左右一分,推开两个女人:“没事……我没事……你们太小看我了……我其实是梁山好汉武二郎,再喝十八碗也能爬上床。”

周雪芳忍不住笑了:“你这是逞强,还是别喝了,我扶你回房。”

柳叶飞甩开周雪芳的手,坚决不回房,他跌跌撞撞,一头栽倒沙发上,不多时,呼呼睡去。

众人算是服了柳叶飞,好个武二郎!

目睹这一切,林雅容的心里掀起阵阵酸痛,她猜想,叶飞的此次借酒浇愁,很可能与诗会有关,抑或是怪他救回个不速之客唐国秀。但眼下,当着客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叶飞趴那儿睡去。

宴会到了这儿,大家也无心再喝酒。

秋香很会看事,急忙撤下酒席,按古风诗韵地泡上了西湖龙井、铁观音。

一杯香茗,足以让人心神安逸。

茶的幽幽清香,缓和了稍显沉闷的气氛。

方雨轩坐在沙发上,水上真美深情依偎,其景,很浪漫,很温馨,可入诗,可入画。水上因几杯红酒,脸颊红润,娇羞百媚。

看他们一派粘糊劲,江户川摇着折扇,咳嗽一声:“现在,我宣布,品茶诗会,正式开始!”

很明显,江户川是在提醒方雨轩克制欲望,别当着大家的面表演缠绵。

方雨轩情知自己的表现略有不妥,赶忙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初恋时节》,一页一页地翻阅。

唐国秀看大家无言无语,接上了刚才的话茬:“我认为,木秀于林,风必眷之,是很好;风必眷之,是一阵温柔的清风,也很好,可是,再温柔的清风也有一种绵力,时间一久,必然眷之,摧之!”说到这儿,他的眼神故意投向林雅容,好像要加强他话的份量或内涵。

林雅容闻听唐国秀的见解,心头微微颤了下。

是啊,再温柔的清风也有一种绵力,时间一久,必然眷之,摧之!

说白了,不就是爱一个人而毁一个人吗?

好一个唐国秀!居然把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用三言两语,诠释成了凄美!这该让多少痴情女子泪洒衣衫!这该让多少钟情男子对爱怯步!谁愿意接受痛苦,谁愿意拥抱痛苦。

唐国秀,一个让女人爱恨交织的男人。

林雅容的脸庞上多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或多或少,唐国秀的借题发挥,既是一个不错的创意,也是一个惹人遐想的引子。男人可以有红颜知己,女人却不可以有少年知己。这是一种世俗的不平衡,却也是一种人性的必然,如果乱了,其结局往往是悲惨而不可收拾。可怕至极!

林雅容双眸微合,思绪纷乱。睁开眼时,周雪芳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真要命!她报以微笑:“不好意思,红酒上头,我有点晕。”

“我也是。”周雪芳还是那样冷。

两人陷入拘谨,各自捧茶不语。

这时,唐国秀走过来为林雅容续茶,顺便说:“雅容姐,有幸遇上您的诗会,真是品茶吟诗兴味浓啊!”

唐国秀不再称呼林雅容为“林小姐”,而是称呼她“雅容姐”,这让林雅容在心理上感到很亲切,毕竟,这样一个称呼,让她在众人面前感到没压力。不过,这也说明唐国秀已从骨子里开始注意她。

唐国秀坐回原处,捧着诗集说:“看了这本《初恋时节》,也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我的初恋是在16岁的花季,失恋是在17岁的雨季,后来,当我重新振作,已是18岁的风季。”他看大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接着说,“可直到现在,我依然在荒凉的爱情沙漠里跋涉,我在寻找我的绿洲,爱的绿洲。”

江户川打断他:“沙漠不太好找,所以不能去沙漠,还是去黄河三角洲,那儿有湿地,也就是绿洲。”江户川故意气唐国秀。

唐国秀没在意,继续表述:“有人说我傲,有人说我狂,其实,我是在等待,在爱的路上等待。”他环顾大家,意有所指地表白,“我有心灵感应,我梦寐以求的她,就要在这个夏季与我牵手。”

“那我们可要恭喜你了,祝你找到一个合意的女孩。”林雅容真怕唐国秀老说这种针对她的暗示。这算什么啊?一个小男孩要和一个大姐调情?真是脑子生锈了,也不开开窍。

唐国秀迎着雅容的目光,有一种烈火在烧烧:“若能遇上雅容姐这样的女人,就是让我从前面的悬崖上跳下去,也心甘情愿!”

唐国秀信誓旦旦,似要人毋庸置疑。

天哪!唐国秀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话。

林雅容的内心一阵悸动,手一时不知放哪儿好。这让她惶恐,尴尬,很想躲避。她起身进了卫生间,拧开龙头,掬一捧水淋到脸上,让冰凉的水冷静她的思维,抑制她蠢蠢欲动的感情。

旁边,放着一张简易的钢丝折叠小床,是叶飞每次酒醉后的专用。

此刻,林雅容坐上去,体会叶飞酒醉后的痛苦,心情复杂而又难受。不用问,今晚叶飞又要睡这儿。每次大醉,他都要在卫生间大吐特吐。时间一长,她也就见怪莫怪,其怪自败。

原本,想借这次诗会冲淡一下积存已久的忧郁,可现在看来,真是所愿非所得,所得非所愿,不但旧愁未去,反添新愁。

回首相识相恋,百感交集。

唐国秀如同爱的表白,始终在周围萦绕。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唐国秀了?如果不是,这激动从何而来?如果是,这难道是上苍赐予她的另一份情缘?

简直不敢想!她隐约听到方雨轩在说话,像是在收拾唐国秀。

“唐先生,根据你的情感经历,我敢断言,你下一次失恋,就在冬季!”方雨轩文弱书生的脸庞上闪着要打击唐国秀的得意。

其实,男人最俗,处处争强好胜。还有一大堆自圆其说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难怪女人老说会上男人的当。

唐国秀在学校里就是个能言善辩,打遍学校无敌手的酷哥。在这儿遇上方雨轩,他不怯。他潇洒应战:“对不起,方先生,让你失望了,甚至是让你绝望了,我的世界早已没有冬季,所以,也就不会再有失恋。劳驾你想个别的歹毒办法诅咒我。”

方雨轩发动了战争,却没敢上前线,他退缩了,坐那儿憋气。

交战双方算没输没赢,林雅容好气又好笑。

走出卫生间,客厅里一片肃静,每个人都神情专注地捧着《初恋时节》,倾情品读。

林雅容眼角发湿,很感动,她轻轻坐回沙发,感受友情。

忽然,方雨轩灵感大发,他兴奋地拿起笔,在诗集扉页上提了一首诗,随后,他把诗集递给了雅容。

林雅容接过来,看到:

爱海无涯,

情感如花。

真心真意,

美玉无瑕。

小诗,韵味很浓,也很雅致,赞美之意,跃然纸上。

更让林雅容叫绝的是,此诗还是一首藏头诗,前面的四个字,正好是:爱情真美。恰好,方雨轩的女友就叫“真美”。

好一个方雨轩,东渡扶桑数载,文采不减当年!

诗的用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林雅容暗暗赞服方雨轩文笔深厚,阅历充实。透过诗的馨香,她隐约体会到,方雨轩依然没有忘却那份久远的爱。她很享受。

见林雅容红颜含羞,默默出神,唐国秀好奇,接过诗集一看,顿时明白了其中三味,原来这小诗里还隐藏着故事。他蔑视地瞟了方雨轩一眼,有点不服这个小白脸一样的男人,要是用剑决斗,他肯定不出五招就能让方雨轩认输。他想整一下方雨轩,显示自己的不凡。

“天大地大,方先生真不愧是个留洋归来的大诗人,竟把一首早就预谋好的爱情诗,写得如此春意浓浓!”

唐国秀有些添油加醋,唯恐气不倒方雨轩。

“你、你说什么!”方雨轩很敏感,气得额上的青筋暴突,“你不要曲解诗意!”他对这个画家的傲慢早看着不顺眼了,现在是忍无可忍。

这是一场诗画才子的较量。大家都注视着战况。

唐国秀多少有些怯阵,跑到阳台上思量了好久才重新回来。

“众所周知,言为心声。请允许我剖析方先生的诗。爱海无涯,情感如花。真心真意,美玉无瑕。意思是说,他对雅容的爱,就像海一样广阔,花一样美丽,玉一样纯洁。”

大家纷纷传看方雨轩的题诗。

林雅容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一个多事的唐国秀。她张开双唇想辩解点什么,但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她悄悄看向叶飞,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叶飞依然沉浸在大醉的梦里,显然,什么也没听到。

突然,一直闷头吸烟的温庭义,开了金口:“这有什么,诗无定义,随你怎么想。”很明显,他是在帮方雨轩和林雅容解围。他举例说:“面对窗前的一棵竹子,诗人,画家,木匠,会各有各的精妙看法。所以说,雨轩也只是在夸诗集美好,没有其它复杂的意思。”

周雪芳的目光盯着温庭义的那张黑脸看了很久,像是要窥出这个深沉男人藏而不露的秘密。

局势对唐国秀不利,他猛然想起了林雅容在别墅外的警告,于是,他收敛住咄咄逼人的气势,品着茶,等待时机,他还真不服这些穷酸文人。稍后,他招呼大家:“各位朋友,为了充分领悟雅容姐诗的含义,我想给大家吟诵一首《爱你没商量》。”

这次,大家很给面子,个个看着他,都想听听从这个画家嘴里吟出的诗的味道。

唐国秀望着林雅容,深情款款:

如果你是流水

我愿是落花追随

如果你是玫瑰

我愿是清风相陪

如果你是白云

我愿是蓝天依偎

如果你是寒梅

我愿是雪花低垂

如果你是迷鹿

我愿是篝火一堆

大家鼓掌。

唐国秀说:“雅容姐,您的诗非常适合男人向女人表白。”

林雅容淡然一笑:“诗嘛,总是广义的,你献给情人,就有情人的意味,你献给朋友,就有朋友的意味。”

唐国秀得寸进尺:“那我借花献佛,把这首诗献给您,又算是什么意味?”

林雅容不慌不忙,巧妙回绝:“你我认识还没有几个小时,我想,连朋友的意味也没有。”

唐国秀顿觉尴尬,坐那儿不再出声。

这次,轮到方雨轩上场了,他要吟一首林雅容的《独白》。

看来,他跟唐国秀较上劲了。

方雨轩同样望着林雅容,深情款款:

我不能反抗上苍的束缚

也不能挣脱大地的诱惑

面对漫空飞舞的尘絮

我伫立在无情的断崖

热烈时,鼓足勇气

做竭尽全力的跨越

我不能拒绝爱的相约

也不能反对追求者的执著

面对这如火如荼的选择

我纵身投进冰冷的漩涡

清醒时,挥拳紧握

毅然打碎镜中自我的脆弱

随着诗的意境,每个人都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各自存留心底的那份爱,如山涧的水草,不断疯长。爱恨如草刈不尽。几许往事,挥之不去!

一阵过堂风吹过,水上真美的发梢飘起,尽显一番异国美女的风韵。她很欣赏方雨轩吟诗的神情,虽然无法读懂方雨轩吟诗的时候心里想着谁念着谁恋着谁,但她至少知道,方雨轩是爱她的。

也许是看不惯这情浓爱浓的样子,周雪芳突然冷艳着白皙的脸庞跟林雅容说:“我心里闷,出去走走,你们聊吧。”

林雅容多少有些讶异,不明白周雪芳突然哪根神经不对,反正她总是像个鬼一样神神秘秘,没人能看懂她,更甭想了解她,叶飞这次莫名其妙地邀她来就蛮奇怪,当初她被抬上担架像要死时,叶飞都无动于衷,依然在楼上与她笑语。两个人的同学友情就这么奇怪?神秘?这里面有什么逻辑?可怕!

倩影飘逸,芳香诱人。

阳台上,正在吹酒风的林竹青忽然发现周雪芳一个人进了竹林,他眯起一双眼,被周雪芳玲珑的裙装深深吸引。他匆匆下楼,寻芳而去。

在离别墅很远的地方,林竹青找到了周雪芳。他停下脚步,没敢过去打扰。此刻,周雪芳正斜倚着一棵翠竹,脸上写满了惆怅,好像是在沮丧失去了什么。

人影一晃,周雪芳发现了林竹青。“你不在别墅,跟着我干什么?”周雪芳冷漠而又敌意。在她眼里,她和这个二十出头的林竹青没有什么话可说。

“别这样,我们有仇吗?没吧?”

林竹青走近周雪芳,两眼首先落在周雪芳丰满的胸部。这大概是他的爱好。他进一步逼近周雪芳,一种久经沙场的胆大,让他游刃有余。“其实,我是怕你走远了,找不到回别墅的路。”

“是吗?”周雪芳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挑着林竹青,“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没那么健忘。”敌意丝毫未减。

一阵竹林的风肆虐地吹过,周雪芳的裙子被掀起老高,落下时,裙角搭在了一条竹枝上。她没有在意,任由白皙光滑的大腿展示在外面。多少,她也察觉到了林竹青的色,但她是个人体模特,对遇上这种事,见怪不怪,只要不出格就行。关键时刻,她还是很有分寸的,与男人打交道,其实就是与狼共舞,舞好了,各自愉悦,舞不好,最终被吃得体无完肤的往往是女人。

林竹青盯着周雪芳的那一片雪白,周身的细胞发生了化学反应,一股魔鬼般的冲动在怂恿他,就像火山一样要爆发。有时,恶与善,真的是一念之间。

林竹青狼一样的目光让周雪芳很不好受,她整理了下裙子,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去。,林竹青追了上来。“听我姐说,你做过人体模特,是真的吗?”

“是的。”周雪芳停下脚步望着林竹青,“你看不起我吗?”

“没、没有!”林竹青表现得很坚定,“怎么会呢!”

周雪芳决定要给林竹青补补课,免得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对人体模特产生牢固的偏见。这样做,也是出于她的职业原因,换了谁,也不会说自己正从事的职业不好,这是个常理。她强挤出一丝笑意,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她告诉林竹青,其实,模特这个职业,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肮脏、堕落……它是一门艺术,很纯洁,很伟大!只是世俗的观念,让很多人在灵魂里把模特想象成堕落。这是一件可悲的事,希望人们改变这种观念,给这个职业一个良好的发展空间。

林竹青转动着眼珠,想了下。

“既然你这么伟大,那你敢不敢把你伟大的艺术单独表演给我看?”

林竹青盯住周雪芳惊讶的表情,看她如何回答这个难题,若周雪芳答应了,他就一饱眼福,欣赏下周雪芳曼妙的身材,若周雪芳不答应,那就当开个玩笑。

林竹青这家伙真是狡猾透顶!

时间一秒秒过去,周雪芳很愤怒,很犹豫,现在像是骑虎难下。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岂能败给林竹青。她思索了下:“这有什么,艺术嘛,艺术就是给人看的。藏在密室的那是魔鬼。”

“我喜欢女人的魔鬼身材。”林竹青开始厚颜无耻,一双色眼恨不能把周雪芳透视到骨头。他催促周雪芳赶快表演。

周雪芳面色一沉:“表演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林竹青迫不及待。

“等我表演了,你要如实告诉我,你姐姐和柳叶飞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坏。”周雪芳的脸上掠过一丝让人无法读懂的表情。

“没问题!”林竹青信誓旦旦。

“那好。我不希望你做小人。”

周雪芳准备脱去衣服,在林竹青面前走走模特步。这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自从做了模特,既让人多次画过裸体,也无数次穿着时尚而又足以引导潮流的各种衣服登台。

林竹青欲火升腾。为了让周雪芳放松地表演,他无话找话。

“刚才看你心事重重的,不会是在酝酿一个悲剧故事吧?”

“也许是吧。”周雪芳很平静。

“能透露一下吗?我可是个小说迷,尤其爱读恐怖的鬼故事。”

“那我就写一个有关爱情的鬼故事,让你在恐怖中吓死!”女人有时狠起来也很可怕!

林竹青不在乎这些。“爱情可是一部最难写的书,如果不安排上一个可怕的第三者,那可没得看!”

周雪芳嗯了声,很同意林竹青的观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都想当一个第三者去真实的体验一下。”

“我支持你!去吧。”林竹青话语轻松,带有怂恿,“不过,做个第三者也不容易,要时刻面临第二者的打击。”

周雪芳一怔,望着别墅的方向:“对待第二者,我会毫不犹豫,毫不客气!”

“行,算你狠!我服了。”林竹青扭动着瘦削的脸,“你是一个爱情主宰者。”

竹林深处,一片寂静。

在两行翠竹的间隙,周雪芳褪去衣服,开始踩着猫步,来回走。

竹叶间投下的点点细碎的阳光,不时洒落在她美好的身体上。她是如此认真,如此严肃。这一刻,在她看来,不过是又一次给画院的学生做模特,没什么大不了,真正的艺术,是不会有人亵渎的。

走了几遍,周雪芳感觉可以了,就问:“行了吗?”

“行了,你过来吧。”

林竹青招呼着,迎着周雪芳走过去。

当周雪芳慢慢靠近,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周雪芳发现大事不好!还没等她拿起衣服,林竹青一个恶虎扑食,将她压倒在地。她拼命呼喊,可竹林深深,没有人来救她。她顿感绝望,骂林竹青是畜牲,不是人!林竹青有些疯狂,伸手拽了几根细藤捆住了周雪芳的手脚。他得意着:“雪芳,你的身材真不错!和我姐的一样好!”他开始呼呼喘粗气,这往往是男人对女人犯罪的前奏。

周雪芳眼看自己就要羊入虎口,她挣扎着,愤怒着:“林竹青!你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力图阻止林竹青的罪恶,“你想过没有,我和你姐是朋友,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怎么去面对她!你要是喜欢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我才不管那么多!”林竹青疯了,“要怪,只能怪你漂亮!”

周雪芳无力了,流着泪别过脸去。她恨自己不该轻信林竹青。此刻,任何努力的挣扎都无济于事,除非有天意。她心里急迫地祈祷,希望奇迹立刻出现,不然她就完了。

就在林竹青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时,周雪芳忽然听到林竹青惨叫一声,从她身上滚出老远。她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有鬼?这一瞬,她用尽所有力气,挣脱了手上的细藤。爬起身,刚要去解脚上的藤,发现一条大青蛇正在脚边爬行……林竹青大概就是被蛇咬跑的,真是天意。她惊叫一声,赤裸着滚进了草丛。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气,生怕把蛇引了过来。预计过了10分钟,一切恐惧的事都没有发生。她胆子大起来,解开细藤,找到衣服,快速穿好,逃离此处。

也不知跑了多远,她腿肚子打颤,实在跑不动了。她停下来,靠在一棵翠竹上气喘吁吁。好险啊!差点被林竹青害,又差点被蛇咬。这一刻,算是倒霉透了!猛一抬头,她看到了同样惊魂未定的林竹青。四目对视,她又恨又怕,恨不得那蛇立刻过去把林竹青吃了。

林竹青立在那儿,不敢再靠近周雪芳。他有些告饶:“我算服了,你有神灵保佑,是一个恐怖的女人,我再也不敢碰你了。”

算是因祸得福,一条蛇的出现,彻底阻止了林竹青对周雪芳的罪恶。虽然林竹青亵渎了艺术,但周雪芳压着内心的愤怒,就当林竹青一时冲动,不打算再往深里追究。此事到此打住,免得再惹出什么麻烦,反正她又不常住这儿。但她要警告一下林竹青,以免被这小子到处胡言乱语败坏了她的名声,她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和男人上床的女人。

周雪芳手指着林竹青,郑重警告:“林竹青!我告诉你,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林雅容。如果你泄露了,我绝不放过你!”冷美人不是好惹的!

林竹青感受到了周雪芳的那种冷厉,他有些气急败坏,向后退了几步,大声说:“姓周的,我告诉你,我姐和柳叶飞的感情很好,你甭想做第三者!除非你是个鬼!”

周雪芳的身子微微颤了下,红唇气得发紫。林竹青太可恶了!简直是在流氓窝里混出来的。她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林竹青双手抱头躲到了竹子后面。她依旧气愤,有些赌气,有些发誓,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只要被我看上的男人,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将他弄到手!”

“那我拭目以待!”林竹青挑衅道。

要崩溃,要抓狂!

周雪芳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她的下唇咬出了血。她狠狠瞪视了林竹青一眼,留下一抹余香,愤然离去。

望着周雪芳飘然远去的身影,林竹青自言自语:“怪,真是个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