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坐客货两用车副驾位置的米津安吉,撞车之前看到的“火球一般”的红光,是出现高速公路下行线的路中央的。驾驶铝板厢式车的司机岛田正是看到了眼前奇怪的闪光,才条件反射地踩下了急刹车。闪光并非来自道路旁侧。这一点由昨晚现场所作的试验得到了证实。
昨晚,沼井对着汽车挥舞了一通手电筒。虽说手电筒的光线很弱,但倘若这样的光芒出现道路中央,估计汽车会停下来。而路旁的山坡处晃动这样的灯光,其结果就是连一辆汽车也没停下来。
站夜间的高速公路上朝着飞速狂奔的汽车晃动亮光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那样蛮干的话,就会刹那间被汽车碾得粉身碎骨的……
沼井正平睁开眼睛躺床上,迷迷糊糊地继续着昨晚的思考。
现才早上九点,然而从窗帘缝隙射入的白光亮得叫人难以相信。正平所住的公寓位于目黑区的祜天寺二丁目,他已经这里住了六年了。自从决定去当一名高中教师后,正平马上北陆的市区租了一套公寓房。那是那所高中里的教导主任,也是他大学里的一位学长帮他找到的。去年九月,他去那边跟教导主任打了个招呼,顺便也去看了看那套公寓住房。公寓建一个高坡上,可以俯瞰一条大河。周边绿树成荫,不远处还有一座石墙很高的城堡。回来后将此情形跟明子一说,明子立刻两眼放光,心花怒放。他们原本打算十月份东京举行婚礼后,马上奔赴该地执教的。
明子就预定举行婚礼两周前死于非命。即将开始的城下町生活如同一个美好的梦一般破灭了。正平也不想这公寓里长期住下去。因为明子来访时所留下的回忆时时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像往常一样吃着烤面包,现的他一点也不忙。自从辞去了大学工作后,时间观念和工作压力都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书架上的书已经成了过去的残骸,就连扫上一眼都会使他感到厌恶。
喝过红茶之后,正平换上西服。上衣口袋里放着从事故现场捡来的那两样东西,还有必不可少的笔记本。
出门后,正平遇上了一位住附近的年轻主妇。她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早上好!”
“早上好!”正平男孩的跟前蹲下了身子。
“啊呀,你还戴着眼镜呐。”
男孩害羞地拽紧母亲的手。
“是他哥哥学校的手工课做的,拿回家后就送给了弟弟。”
这男孩还有一个哥哥,上小学一年级。
“不错啊,是副蓝色的眼镜么,戴着真好看。”正平对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受到称赞,得意地仰起了头。镜框和镜腿都是用硬纸板剪成的,用蜡笔涂成了黑色。
镜片处贴了两张蓝色的玻璃纸。小男孩的一对小眼睛就躲两扇蓝色的窗户后面。
“叔叔的脸和妈妈的脸都是蓝色的吧?”
“嗯。”
“对面的房子也是蓝色的吧?”
“嗯。”小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
“哥哥肯把眼镜送给小新新,真是个好哥哥啊。”
“哪里啊,哥哥还有一副眼镜呢。一边是茶色的,一边是绿色的。”母亲笑道。
“茶色和绿色的眼镜?”
“小孩子真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啊。”
“镜片颜色不同的眼镜,可真帅啊……新新,拜拜。”
“拜拜。”
戴着蓝色眼镜的小男孩朝正平挥了挥手。
“您走好。”
这位邻居主妇知道正平因交通事故失去了未婚妻,还知道他已经辞去了大学工作。因此,道别后她用同情的眼神目送着正平的背影。
电车里正平双手抱胸前,紧闭双眼坐着,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似的。但从他严峻的表情上,谁都看得出不是这么回事。
他涩谷站下了车,沿着道玄坂街往前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请问,你们店里有这样的东西吗?”
正平从口袋里掏出了黑布片。三公分长,两公分宽,就是曾经粘他鞋底上的那东西,直到现也依然是黏黏糊糊的。
女店员歪着脑袋看了看,没做声,又拿给老板看。
“我们店没这种东西。电器商店里兴许有吧。”老板瞅着黑布说道。
“电器商店?”
“嗯,电气工程上好像会用到这类东西。”
“哦——”
“前面就有一家电器商店。你去那里问一下,大概就清楚了。”
“谢谢。”
同侧五十米开外处,有一家电器商店。橱窗里、店堂内都摆满了家用电器产品。天花板上吊挂着色彩和形状都五花八门的照明器具。这样一家商店,懂得与电气工程相关的事吗?正平不由得有些疑惑。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头发稀少的老板给黑布片作了鉴定后,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
“哦,这不就是F-CO自粘胶带么。”
碎布片两公分宽的两道边裁得整整齐齐。不出所料,果然是胶带。
“这种胶带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正平问道。
“是绝缘材料,常用来缠电线接头的。”老板答道。
“缠电线接头?”
“是啊。这是棉布的绝缘粘胶带,也有尼龙的黑色绝缘带。应该是尼龙的绝缘带居多。因为现电线的护套都是尼龙的么。尼龙胶带只有一面带粘性。把它缠绕到电线上就会紧紧粘一起。尼龙和棉布都有绝缘性。电工做室内布线等施工时会随身携带这种胶带。”
“那么,这种棉布的F-CO自粘胶带主要用于哪种电线的连接呢?”
“主要是高压线。像马达等器具的引线连接时就要用这种棉布的F-CO自粘胶带。这种胶带的粘力强啊。”
“你们店里也有这种绝缘胶带吗?”
“有啊。因为我们店也承接电器施工的。”
老板马上拿来了一卷。去掉包装后,就露出了一卷宽约五厘米左右、黑色橡皮膏似的胶带。正平将它与自己带来的胶带头比较了一下,发现两者完全相同。
正平脑海中想象着事故现场。那里是开凿出高速公路的人工山崖。没有一户人家,自然也没有电线杆和电线,简直是一片野草茫茫的荒原。
“从这胶带的断口来看,像是缠绕电线时剪下所需要的长度后剩下的。”老板说道。
“要是那样也未免太短了一些吧?”
“不,因为电工都是目测了长度后截断胶带,并缠到电线上去的,所以有时会把剩下的短头扔掉。”
“为什么不把剩下的短头也缠上去呢?这么短的东西,让人觉得与其扔掉倒不如一起缠上去更省事。”
“嗯,说的也是啊。”老板听正平这么一说,拿起了那段胶带头反复端详着,“是有些奇怪啊。为什么要把这么短的胶带头扔掉呢?一起缠绕上去不是更方便吗?不过,做电工的干起活来也是各有各的小毛病,不能一概而论啊。”
“哦。假设这是缠到电线上的胶带,为什么会有这一段掉下来呢?粘力这样强的东西会掉下来吗?”
“缠到了电线上的胶带是绝对不会掉的,因为它的粘力非常强嘛。说不定这是从电线的接头处揭下来后扔掉的。”
“从接头处揭下来的?”
“修理电线时也会有这样的事。把旧的胶带揭下来,再缠上新的。说来也是啊,这断胶带头也太破旧了。”
“啊,这是因为掉野外的关系吧。我推测这胶带用过后,也有五个多月了。这五个月中,经过日晒雨淋,却依然这么粘粘糊糊的,紧紧地粘我的皮鞋底上。”
正平推断,倘若是“他”用过这段胶带的话,就应该是去年的十月三日。
“因为是缠户外高压线上的,所以稍稍挨点雨淋,粘着力也不会减弱多少。踩上去当然会粘到鞋底上了。”
“请给我一卷新的F-CO自粘胶带。”
这种胶带的价格还是很便宜的。
“这种胶带任何一家电器商店都有卖的吧?”
“嗯,只要是承接电气活儿的商店都有。”
“这个也是用于电气工程的吗?”
正平把胶带头装进口袋,随手又从口袋中拿出黑色纸片给老板看。
“不,这种纸不是用电气施工中的。”
正平走进道玄坂商业街上一家文具店。
“请问,这里有这种纸吗?”
一位瘦瘦的老板模样的人看了一眼正平递过来的黑纸,爱理不理地说了声“没有”。
“这是彩色纸的一种吗?”
“要是彩色纸的话,我店里就有卖,可没有这种彩色纸。”
“哦。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跟这一样的纸呢?”
“你别老是转悠文具店了,去纸张店看看吧。”
“纸张店?”正平恍然大悟,“这附近……”
“没有。”
“谢谢。”
正平离开这个噘着嘴喷烟的瘦脸男人,走出了文具店。
返回涩谷车站后,他坐上了地铁。他想起日本桥那一带就有纸张店。
“他”要用F-CO自粘胶带干什么呢?
除了进站时有亮光照进来以外,地铁的两侧车窗一直是黑乎乎的。这样的环境倒十分适合思考问题。
不是电线。因为现场没有那种东西。如果不是用来连接电线的,又是什么呢?毫无头绪。正平认为“他”进了某家电器商店,买下那种用于高压线的绝缘粘胶带,并于去年十月三日夜里去了现场。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但是,其用途不得而知。
他是开私家车去的现场。那么,有必要往汽车的零部件或发动机上缠绕绝缘胶带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场那个发光的“火球”是否就跟汽车的某个机械部分有关呢?假设“他”把汽车停天桥旁,那么这个停车地点跟米津安吉目击到“火球”的地点之间就有八百米左右的距离。他那段距离上贴着地面布下装车上的电线。并且,因为距离太长,需要连接好几根电线。而电线的接头上缠的就是F-CO自粘胶带。事情果真是这样吗?
正平对脑中出现的这个念头十分兴奋。可是,汽车跟类似“火球”的发光体之间的关系,还是弄不明白。能够想到的只有汽车的发动机,不过,那跟发光体之间要如何发生联系呢?还有,为什么要用到连接高压线的胶带呢?要是这些问题弄不明白,就没办法深入思考下去。
日本桥车站下车后,正平一下子落入了阳光的包围中。光线十分强烈,刺痛了他尚未习惯阳光的眼睛。樱花凋落之后,夏日的前兆也就随之而来了。
这里有一家纸张批发店。店门前的员工正从卡车上卸纸。那些纸估计是从造纸厂运来的吧。员工们用叉车五令五令地往店里面搬运,他们的脸上已经冒汗了。今天气温确实升高了许多。
“啊,是这个吗?”被正平叫住的一名年轻员工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纸片,马上说道“这是呢绒纸。”
“呢绒纸?”
“你看,这纸不分正反面,纤维都起毛,就像呢绒一般,所以叫呢绒纸。”
“哦,主要用于哪里的呢?”
“嗯,办简易的画展时,常将它贴墙上做背景,使画或挂轴看起来更加醒目。还有就是改建的房屋中用它来做隔断,基本上就是这样吧。因为质地粗糙,一般不会把它当墙纸用。”
“整张有多大呢?”
“有全开纸那么大。跟我们现搬运这种模造纸一样,长79公分,宽109公分。”
“街上的零售店里有卖吗?”
“嗯,即便不是批发店,只要是专业的纸张店都有卖的。不过,不是全开纸了,估计是对开或更小的。”
“多谢。耽误您干活了,对不起。”正平对热心的员工表示了谢意。
正平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百货商场。他的目的不是购物。而是坐到角落的长椅上,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对于眼前来来往往的顾客,他几乎视而不见。
“他”为什么要用呢绒纸呢?虽说纸片落了事故现场,但未必是去年十月三日扔那里的,也不能断定它和F-CO自粘胶有什么关联。然而,正平无法排除一个念头:这两件东西都是“他”带去并扔现场的。
胶带也好,呢绒纸也罢,它们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呢?正平弯着腰,以手支颐,冥思苦想着。
“获奖感想”中会不会蕴藏着解开这一谜团的启示呢?报上的那些铅字早就铭刻他的脑海里了,他逐行回忆着。
我拿起相机一个劲儿地按动着快门。由于火焰很亮,根本不需要使用闪光灯。
这是“获奖感想”的最后部分。
“根本不需要闪光灯”这句话正平的心头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