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辑 穿越时空的视线 与科学有关的生活(序篇)
有位法国人叫卢克·蒙达尼耶,是杰出的生物化学家。他是艾滋病毒的两个发现者之一。
还是先来说说这段人类医学史上的掌故。
1983年,蒙达尼耶从一个同性恋者肿胀的淋巴结上取下一块组织切片,并从中分离中一种新的病毒:HTLV一3。并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告诉世界就是这种病毒引起了免疫力缺损综合征。在这期间,蒙达尼耶还有一位同一领域的好朋友和竞争对手,美国马里兰州国家癌症研究中心的罗伯特·加罗。加罗则发现引起艾滋病的是由白血病而生的逆转录酶病毒。在这期间,两个人在私下争论,互相启发,蒙达尼耶还两次致送用作研究的新病毒样品给加罗。但在1984年,在美国健康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加罗单方面宣布自己发现了艾滋病毒。并一直宣称,自己的发现与那位远在法国同行毫无关系。就像面对突然发现的艾滋病毒时一样,蒙达尼耶被人性中突然暴发出来的这种自私惊讶得目瞪口呆。
但事情还没有完,接下来,加罗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论文中所用的病毒在显微镜下的照片是蒙达尼耶出于科学家间的友谊提供给他作研究的。而他已经申请的艾滋病血液检查专利,被美国机构授予了加罗。于是,蒙达尼耶将加罗这位昔日的朋友与美国政府告上了法庭。
这样一个科学发现实在是太重要了。诉讼与调查程序进行了很长时间。直到1987年,事实才得以澄清,在对加罗行为提出了进一步控诉之后,双方达成和解协议。这个结果由美国总统里根和法国总理希拉克一起在白宫向全世界宣布:艾滋病血液检查专利费由美、法双方共同分享,并将其大部分捐赠给艾滋病研究基金会。从此,蒙达尼耶才和加罗一起,被视为艾滋病毒的“合作发现者”。剩下的问题是,两人各用了一种名字来称呼这种病毒。最终,一个学术委员会将其命名为“人体免疫力缺损病毒——HIV”。这件事情发生时,我已经站在中学历史课讲台上,照本定科对学生讲陈胜吴广起义,对于中国的社会进步有哪几方面的重大影响,那时我说起这些教学参考书上抄到讲义上的话,是多么振振有词啊。但我必须承认,对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这样重大的事件,却几乎一无所知。这一方面是由于那时的我对科学缺乏应有的兴趣。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全民科学意识的贫弱。媒体会传播给我们非洲某片丛林里死伤只有几个人的小规模游击战斗,某国高速公路上死伤一两个人的车祸,但那时我们无从知道正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的现在与将来的科学事件的真实面貌。直到今天为止,媒介与公众中传播着大多不是关于艾滋病的正确知识,这种知识中科学家的工作,而是一种大面积的恐惧。在中国的信息传播中,科学严重缺席。中国人为世界贡献了足称伟大的四大发明,但必须承认,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中,科学的意识是多么贫弱。今天,这些情况正在向好的方向上发生转换。但一个沉埋在文化肌体中的千年痼疾,并不会因为你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并努力加以克服,便立时会烟消云散。最近读一个记者在很多年前对蒙达尼耶的访问,使我想到这种文化缺损症也许比艾滋病毒还要难以克服。蒙达尼耶说到艾滋病时,有一句话非常有意思:“病是新的,病毒却是老病毒。”
现在的中国人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开始意识到科学的重要性,但在不同人的心目中,科学的面目都还模糊不清。媒体也在努力宣传科学事件。比如最近常常占据媒体的基因图谱与“和平”号坠落事件。但是,很多时候,你会遗憾地发现,这一切都会被媒体有意无意加以扭曲。比如基因图谱题材,被很多媒体变为人类如何活到1200岁的炒作题材。而且,这些媒体敢于大胆宣布,这个日期已经指日可待。还有一个事例也是来自媒体,最近看到一家媒体的通栏标题,人类开始首次星际飞行!我吓了一跳。赶紧滴了眼药水,睁大了擦亮的眼睛细细看去。怎么?有载人飞船从地球飞往火星或者飞出太阳系外的某个目标了?细看下去,却是说有科学家设想了一种将来飞出太阳系的飞行器。这种飞行器,升入太空后,动力将由一个打开的大面积伞状物所提供。这把伞将在大面积上收集平常我们根本不能感受到太阳光微乎其微的压力,并将其汇聚起来,作为星际飞行器的动力。这个在报纸上差不多做成了整版的题材,有两个错误信息。第一个,这个用太阳光压力作为星际飞船动力的设想,并不是现在计划建造这种飞行器科学家们最初发现。而是现在已经九十多岁的被尊称为通讯卫星之父的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来的。而且,作家给了这个科学设想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太阳风帆。第二个,我们不知道这个用了克拉克太阳风帆设想星际飞行什么时候开始,所以,即便以前没有星际飞行器进入太空,谁能保证这次飞行便能首次实现。而事实是,如果这个星际飞行是指太阳系中的行星际飞行,那么,很多种飞行器已经拜访过太阳系的任何一个行星了。如果是指飞出太阳系的飞行。那么,上世纪便发射的两个“伽利略”号探测器,早已飞过了太阳系最外面的两颗行星海王星与冥王星,携带了许多带着地球文明特征的物品,在太阳系外广大空间中,期待着另种外星文明来发现了。
有了以上那些缘由,我对自己在写出了《尘埃落定》,有了靠文学写作来养活自己的资格与机会后,选择了进入用市场化方式运用,面对青少年传播最新科学知识与理念,倡导科学精神的《科幻世界》杂志社,并担负起某方面的领导工作感到幸运。中国的文化人,喜欢批评别人,比如在前面我也进行着同样的批评。但我同时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正具有责任感的人并不多。我理解的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就是,除了批评之外,在可能的领域中,你发现了问题,发表了批评意见,然后就应该尽可能做些建设性的工作。我想,我自己就是这么做的。看到了中国科学精神的贫弱,看到了中国科学传播的不足与方式的陈旧,便进入到这个领域。直到今天,我想,自己只是在科学精神上加强了,但在具体的科学知识上,还是一无所知的。除了杂志的日常性的编辑、宣传与营销工作之外,我一直在学习,并把这种学习中获得的知识,对科学界的了解与感动,用科学随笔的方式传递给读者。在中国的期刊主编中,坚持在自己的刊物上开辟着重要专栏的主编是不多的。并且在自己写作中积累起来的经验中,并针对中国科普写作中,只注重知识性,而缺乏文学性与科学人文精神的现状,提出了“科学美文”这样一个概念。意思是在中国的科普文章写作中,提倡一种文学的感性与科学的理性结合起来,把科学知识与人文思考结合起来。
最初的实践之一,便是在1999年,看到很多媒体在世纪末为上一个世纪的重大事件做八景十景类的盘点。政治、战争、灾难等自不必说,连上个世纪中国人如何说“性交”这个词的演变都盘点到了。却是没有人来做科学盘点。我觉得有更懂科学的人,更专业的科学报刊来担起这个责任。但没有。于是,我在自己主编的刊物上开辟了一个专栏叫“世纪回眸”。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最合适的人们的懈怠给了我一个机会。于是,我便每期回顾一个方面的科学突破,开始了我科学美文的写作。也许是天道酬勤吧,写到高考前半月上市的那一期,竟然同半月后高考作文题《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不谋而合。结果,自己的名字又填充了一段时间的报纸版面,《科幻世界》杂志的发行量又获得了一个大的增长。现在我仍然坚持着我的科学美文观念的传播,并坚持着我的科学美文的写作。比如,在《科幻世界》杂志上,“科学故事”栏目就不时有我的文章,和一个我主持的“科学美文”栏目。在我任主编的第二份杂志《飞》,也有我一个固定的专栏,叫做“课本中的科学”。
关于“科学美文”的更多想法,我有一段贺词发给《美文》杂志的,可以抄在这里:
我是非常赞同把散文叫做美文的。好多年前,看过张承志一篇叫《美文的沙漠》的文章,便觉得有十二分道理。后来,又看到《美文》杂志的创刊,作为读者的我,自然有了对更多优雅文本的期待。转眼间,忽忽十年过去,我们的散文世界正日益丰富起来。如果说汉语言文学的深厚传统中有什么最值得记取、值得研究、值得继承、值得光大的资源,那么,最大的一个资源库便在散文方面。因为只有这个传统,在题材选择、性灵抒发和思想展现上差不多是无所不能的,也只有这种文学体裁,在话语方式与文体样式上才是真正充满着无限变化可能的。这些年来,汉语散文的实践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我与主编贾先生并不相识,《美文》创刊之初,就提出“大散文”观念,我作为一个读者,是大声叫过好的。所以,《美文》创刊十周年,我要衷心送上最良好的祝愿。我自己也主编着两本刊物,深知要保持并经营好一份自己独特的文化品格,各种的欢乐与艰难。我们不能分享艰难,但今天,我愿意分享《美文》同仁们的快乐,并相信,这种分享不会对他们的快乐感有丝毫的消减。
从纯文学意义上说,我本人并没有真正的美文创作,最近两三年,却坚持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上倡导一种科学美文,并坚持身体力行,作为我年轻同事们的一种榜样。这种努力便是在客观,而且绝大部分枯燥的科普文章中,注入一些感性的因素与人文的思考。现在投寄给《美文》,也算是对你们“大散文”的认同与我的“科学美文”观的体现。我为自已这种倡导而骄傲,也为自己能够身体力行来建设这种文体而骄傲。而不是说,这一辑的文章本身有多么好。一来,是因为我的科学素养与散文素养都有欠缺;二来,这些文章是写给以中学生为主的目标群体的,所以,在相较而言我更为擅长的感性与人文思考上并不能充分深入或展开。所以,在我坚持要为这一本书里的四个小辑分别写一篇和读者交流的文章中,这一篇写来让我感到最为愉快。早上,七点起床,写了一个小时后上班,审稿,与一个来访的出版社老总谈一些意向性合作。中午在办公室沙发上有一个短暂的午觉后,上班。与发行部经理谈新刊发行,与图书编辑室主任商讨选题计划,被美编请去审定下一期封面,晚饭后,社委会开会研究总是到十点半。回到家泡杯茶,打开电脑继续写作。现在的时间是零点一刻。我想,写完了这些文字,我可以上床了,再看一会儿书,就可以安然入睡了。这段时间的枕边书是两本科学家传记。一本叫做《无与伦比的手》,一个盲人而成为杰出的海洋生物学家的自传。一本是天文学家哈勃的传记《星云世界的水手》。今天,天空中运行的望到宇宙中最深远情景,望到了过去遥远时间的哈勃太空望远镜,就是以此君的名字命名的。
写作、当主编和读域外已有的科学美文,就是我全部与科学相关的那一部分生活。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不要使现在的青少年再像自己年轻时那样对科学那么地隔膜。一个是用对社会有建设性的文化来赚钱。从小处说,是使自己富裕一点,说大了,是为扩大内需,拉动增长做点贡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