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夜那么黑,一点点积累的恐惧,叠加在心里,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敲门。
那一夜,我失眠了。望着天花板,我在想,她究竟是人是鬼?如果她是个活人,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渗透我们的生活?假如,她终于迷途知返,见丁朝阳另有新欢,而她心有所愧且又非常不甘,采取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太阴险了。
我望着天花板,想,或许,此刻的她,或许正睡在我正上方,更或许,正试图用恶毒的目光,穿越了楼板,恨不能,将我与丁朝阳,齐齐杀死在这里。
我打了一个冷战,裹紧了被子,捱到天亮,梳洗整齐,便出门了。我做了个计划,希望让自己从容不迫。公寓里的每个人正蜂拥而出,到这偌大的世界去讨生活,我挤在其中,像一尾羸弱的鱼,立在浮躁的空气里。所有人都紧紧地抿着唇,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梯显示板,好像站在身边的,不过是些物体,而非活生生的生命。我想起了很久前看过的香港鬼片,所有人都木然地站在电梯里,面无血色,电梯门一开,他们就像被疾风吹散的烟一样飘了出去。
这些纷涌而至的幻像吓坏了自己,往角落里靠了一下,深深地埋下头,不再去看那些面孔。
终于到了一楼,人们纷纷冲出电梯,只剩我自己,抱着胳膊,深埋着脑袋,有晨练的老人提着牛奶油条踏进来,看看我。
我猛地冲出电梯。
外面的空气真好,斜刺里照进来的阳光,让我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我要咨询一下保安,2207住的是什么人。
保安们好像正在交接班,我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保安室里,就剩了那个多嘴保安和他的伙伴。我敲了敲窗子,他抬眼看了看我,拉开窗子,用好像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的自作聪明的眼神看着我:“丁太太,又有什么事?”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古福利。
他留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一下,好像在为自己的名字而害羞,说:“我父亲给起的,他们那代人,你知道的,总喜欢用孩子的名字体现自己的理想。”
我言不由衷说挺好的。然后问:“你知道2207住的是什么人么?”
他用力抬眼看着我,慢慢说:“丁太太,你知道的,所有业主都不希望我们向外透露他们的家庭信息,这也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点头:“是的,我有点神经衰弱,而楼上最近噪音比较大,以前不是这样的,所以,就想问一下。”
古福利笑了,说这样啊,2207的业主住了不久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不过,最近,房子被租出去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他闭了嘴,一副只能和我说这么多其他就爱莫能助了的样子。
我道了谢,态度真诚。我总觉得这个古福利好像知道很多我所不知的内情,我不可以得罪他也不可以引起他的警觉。
多年来,我一直很相信我的直觉,它从没骗过我。
果然,在我转身上楼时,古福利突然叫住我:“丁太太,有件事,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我站住,转身,面带期待的微笑,看着他。
他看了一下左右:“据说,原2207户业主搬走的原因很古怪,夜里,总听见有女人隐隐的哭声,可,其他业户都没听见过,我们也做过调查,但一无所获。”
见我有点发呆,他又小心翼翼说:“希望我没有吓着您,当然,经过调查之后,我们确信,这只是个幻觉,因为2207的业主和您一样,有点神经衰弱,人在失眠的焦虑里,难免出现幻听幻觉。”
我恍惚着哦了一声,然后问:“2207的业主是位什么人?”
“是位年轻英俊的先生。”
“他搬到哪里去了?”古福利对2207原业主的顶语让我觉得好笑,就像女人很少真挚地赞美另一个女人的美丽一样,很少男人会在背后去称赞另一个男人的英俊。
“对不起,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古福利耸耸肩,表示他已将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了。
我怏怏上楼,呆坐了一会,觉得很累,也不想出去做客户,是的,我不需要拓展客户了,做保险代理本就不是为谋生,我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去敲开别人家的门而已。
我喝了一杯牛奶,吃了片安定,狠狠地睡了一上午,睡不好觉我会面色苍白而憔悴,我不想形容狼狈地去敲楼上的门,因为她疑似丁朝阳前妻,我不想给她得意的借口,要让她见了我的光洁鲜亮而自卑地识趣离去。如果,她真的是个活着的人的话。
下午醒来,我又做了个面膜,穿了艳丽而不失优雅的玫瑰红小衫配烟色波西米亚长裙,婷婷袅袅地上了楼。
我按着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按了门铃。
2
开门的女子,与昨夜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她明媚阳光,酒红色的发,烫得碎碎的,很是妩媚地刚刚及肩,阳光穿透了它们,像碎碎的红金;美得眩目,细而弯的眉,挺拔的鼻翼和耳垂都因皮肤过于白皙而显得有些透明,下巴像小狐狸一样尖俏,向我笑的样子,像刚刚从清晨的田野里采花归来的小姑娘。
我被她的美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竟忘记了话该怎么说。
倒是她,认真而温暖地看着我笑:“是找我么?”
我才恍惚着,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半天,才拿出名片说:“如果您有时间,我想向您介绍一下……”
她和我所有敲开门的人的第一反应都不一样,温婉,热情,甚至带着对上门推销人员少有的尊重。
然后,我就坐在了她的客厅里,房间布置得简约而又明媚,处处弥漫着香闺气息。说真的,我无法相信,一个对生活这样妩媚精致的女子会和一个鬼魂般的女子同居一室。
只是,她对我的保险产品不感兴趣,就如我对向她推销保险没兴趣一样,我们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会。培训师曾说过,不要一见了客户就推销产品,现代人都患有寂寞病,最开始,最好先聊些别的,以拉近彼此距离,让对方逐渐放松心理防线,再循序渐进地提到我们的产品。
她叫阮锦姬,上海人,曾在英国待了几年,打算回国发展。
我问:“怎么不回上海发展?”
她笑:“你去过上海么?”
我点头,是的,认识丁朝阳之前,我几乎每年都会在上海的周边小镇居住一段时间,我喜欢上海郊区小镇的古朴风情,回程前,也会在上海市区逗留三两天逛街购物。
她就笑了:“走在上海的街上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一下:“上海街上的行人,总像身后被人端了枪追着,不快走就没命了。”
她捏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咯咯地笑了,说:“是的,我害怕那种仓促匆忙的感觉,所以选了青岛,我喜欢这座城市的悠闲从容。”
我看着她,想怎样问她是否与别人合租这套房子才合适,径直了去问,不太好,就慢慢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歪了头看我,阳光扑在她一半脸上,像木刻画。
“现在的都市人既孤单又时刻提防着别人,我敲门,他们大多是不耐或是抗拒,没人像你这样有修养。”我想从孤单入手,慢慢切入话题。
她抿了一口红茶说:“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尊重,我可以不买你的产品,但是,我一定要尊重你的劳动。再说,我到青岛不久,希望能认识些朋友,这样会少一些身在异乡的孤单无助感。”
我喜欢她的阐述。
她看着我,那么认真,像姐姐在看妹妹睫毛上的一块碎屑:做朋友,是需要缘分的,有些人,你一见,就觉得亲切,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些人,日日在身边,你却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憎恶。
我同意她的观点,她的话很入心,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切入她的生活,因为想了解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说:“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这套房子挺大的,你一个人住么?”
她笑:“在国外是不可以这样问的,牵涉隐私;不过,我无所谓,是的,我自己住。”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脸就白了。见状,她关切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我忙说没什么,我偶尔会有心慌的感觉。又问:“这么大的房子,你自己住,不怕么?”
她张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环顾整座房子:“整栋公寓楼住这么多人,我怕什么?如果是栋别墅,我倒不敢住了。”
我掩饰性地笑了一笑说:“如果是我,我会找人合租的,这样,既消除了孤单又壮了胆。”
她摇了摇头:“我喜欢拥有一个完整的私人空间,不喜欢与人分享。”
我哦了一下,不必问了,依着她的喜好,是轻易不会留别人住在家里的。如果是这样,昨晚的那个影子?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冷,再看她,眼神里就有了些忐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看着我,抿着性感美丽的唇,微微地笑,过了一会说:“感觉你不是很适合做保险代理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的,我也不打算做太久,只是在家闷久了,想找个机会切入现实生活。”
她抱着胳膊,表示对我的生活很感兴趣,我难为情地说了自己的职业。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说:天呐,我竟然是在和一位作家聊天。
我的脸,噌地就红了,我很少在人前说自己的职业,其一让人感觉像是卖弄,其二,很多人在一旦知道我的职业之后,马上就会对我表现出同情和垂怜。因为在大多人的印象里,如果不是大红大紫,作家是个徒有清高、生活清贫的职业,千百年来,大家都习惯了用穷和酸来做书生的定语。很多时候,一旦说出我的职业,我就得接受来自别人的盲目同情,我讨厌这种感觉,恨不能把稿费单甩到他们脸上,告诉他们我活得比他们都优越。但是,东方人以内敛为美德的传统总及时地阻止了我,如果同情我能让他们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快乐,那么,就让他们可怜我吧,丁朝阳总这么安慰被别人的同情折磨得满腔愤怒的我。
还好,阮锦姬没有同情我,反倒是,很钦佩的样子,让我的虚荣很是受用。
末了,我对阮锦姬说:“其实,我就住在你的楼下。”
阮锦姬的眼睛瞪得更大,漂亮的嘴巴微微张开说:“哗,太不可思议了。”
“有时间,欢迎你去我家玩。”
阮锦姬问:“你也自己住?”
“不,和我先生。”
阮锦姬的眼睛又张了张:“看不出,你结婚了。”
我没解释和丁朝阳只是同居关系,看了一下表:“随时欢迎你找我聊天,他白天大都不在家的。”
她说好,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关于那个午夜飘进她家的身影,没敢告诉她,我想,有可能她会被吓坏,还有可能,她以为我是看错了的幻觉。
她是住在我楼上的美丽谜语。
她送我,眯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走进电梯,淡定里,有丝浩淼的茫然,好像有什么问题,在心头萦回不去。
3
丁朝阳回来的那天晚上,门铃被又一次按响,巨大的恐惧弥漫在心里,我抱着丁朝阳的胳膊,死死地看着天花板。
惊慌失措的丁朝阳看着我,又看看天花板,眼里,满是疑问,终于,我不能独自承受这个令人恐慌的秘密,就说了那晚的跟踪,和他说楼上美丽得不象话的阮锦姬,丁朝阳冷丁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看看楼板,自言自语似地说:“怎么可能?你该不是又在家看鬼片了吧?”
我信誓旦旦,他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说别胡思乱想了。说着,抱紧了我,黑暗中,门铃响得凄厉而悠长,他抱着我的手,那么用力,似乎要掐进我胳膊的肌肉里。
我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他像被从梦中推醒一样,看了看我的胳膊,说对不起,并用唇去吻我的胳膊,我一闪,躲过了,说:“我们去看看?”
他愣了一下,没应也没否定。我跳下床,快速穿上衣服,并把他的衣服扔过去,这时,墙上的钟表指向了午夜12点整。
我拖着他的手,一步步向门口靠近,门铃已不响了,那么静的夜,让我突然间怀疑,方才的门铃声,是不是因为惊恐成了习惯的幻听?
透过猫眼,我看见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昏黄暧昧的楼梯灯,亮得那么孤单。
突然,丁朝阳一下把我塞在身后,猛地拉开了门,我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提了棒球棍,我劈手夺下,扔在一边:“万一她只是个有臆症的活人呢……”
丁朝阳踟躇了一下,没再坚持,我牵了他的手,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22楼安静得像梦乡一样沉稳,倒是我们,像两个锦衣夜行的贼人。
我把食指竖在唇上,引了他,伏在2207的门上。
一阵细碎的笑声,从门里悉悉簌簌地传出来,像风吹落叶,又如空谷精灵们在嬉笑玩耍,丁朝阳的脸,有些白。
我分明听见一个甜美似糖娇美如冰的声音说:“莫笑,他来了……”
这时,一贯勇敢落拓的丁朝阳,如撒缰野兔,散了我的手,冲下楼去,将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2207的门前,我傻了一样望着他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拼命地咬了牙,竭力镇定惊慌失措的心。
然后,我的食指,终于按向了门铃的方向。
里面的声音,像突然关掉了电源的收音机,戛然而止。然后,有隐约的光线从门上的缝隙里钻出来,很快,门就开了,我再一次看见了美丽的不像话的阮锦姬,她,睡眼惺忪,玫瑰红的真丝吊带睡裙,将皮肤衬托得更是白皙,蝴蝶骨更加美丽。
她看了看我,突然笑了:“是你呀,是不是先生不在家,一个人睡不着?”
我也笑了一下,拼命想,要怎样说才合适。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他回来了,只是,晚上我写小说写得太兴奋了,睡不着,就想上来看看你睡了没。”
“呵。”阮锦姬笑了一下,把门,大大地拉开:“我都做了好几个美梦了,不过,既然被你惊醒了,既然你来了,我就陪作家聊一会吧。”
我知道自己的说法显得很自私,毕竟,睡不着只是我自己的事,我凭什么要破坏别人的美梦?好在,阮锦姬态度平和,一点都不生气。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边给我倒水边说:“没什么,我在英国时,也常常失眠时去敲朋友的门。”
我抱着水杯,假装想四处走走的样子,挨个房间看了看,阮锦姬抱着胳膊,跟在身后,笑着说:“幸亏你不是个和我恋爱的男子,否则,我倒要怀疑你来敲门是蓄谋已久的捉奸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方才的惊恐,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合适的话题都找不到,呆坐了一会,就告辞下楼了,害得她在身后抱怨我把她折腾得没了睡意又这么快离开太不义气。
我讨饶说改天请她吃饭算做赔罪,我要再不下去,先生一定会以为我在梦游中失踪了。尔后,又玩笑说:“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楼上住了一位漂亮得赛妖精的单身美女。”
她顺手打了我一下,说:“到底是作家,我贫不过你。”
我回家,丁朝阳已躺在床上了,紧紧地闭着眼,我趴在他脸上嗨了一声,他飞快张开眼,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我看了,就她一个人在家,那套房子里,除了她绝对没有第二个活的生命。确实,我抱着水杯看遍了阮锦姬的家,每个房间都空阔而安静,唯一的活物,就是阮锦姬。
丁朝阳用手合在我唇上:“小豌豆,别说了,我累了,睡吧。”
那一夜,他疲惫地早早睡去了,我知道这并非是因为旅途劳累,而是他的心里装满了惊恐,以往,他也出差,回来后要我时,像饿坏的狼。
我的指,叉进他的头发里,抚摸着他,他说着温暖的话,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鼾声渐起。
我睡不着,为了不让他担心,就假装睡意沉沉了。
过了一会,我听他小声唤我:“小豌豆,小豌豆……”
声音细小谨慎,不似要把我唤醒的样子,倒想是试探我有没有睡沉,我翻了个身,磨了几下牙齿,一动不动,好像梦乡甜美。
我感觉他趴在我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就蹑手蹑脚地起床,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在暗夜里,似有似无地响了一下。我张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倾听隔壁的声音。
我听到了轻轻的走动声,还有,轻轻的说话声,似乎乞求似乎祈祷,漫漫黑夜,时间缓缓流淌,他是不是已确信她变做了亡灵,正在这栋楼上徘徊不去?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不被我所知?
他回来时,墙上的钟,响了三声,凌晨三点了,也就是说,他在隔壁,待了整整2个小时。
早晨,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坐在饭桌前的丁朝阳有些憔悴,怔怔地看着早饭,一口都吃不下。
待他上班去了,我打开隔壁的门,地板上的灰尘,被踩乱了,地板上,床上,到处都是被剪碎的、像一地落叶似的衣服。
有多少恨意,才能让一个男人把恨意发泄到已故者的衣服上?我试图在这些凌乱的衣服上找到一丝头绪,未果。
壁橱里,依然显得很满,她的衣服太多了,丁朝阳只毁了一部分,大多是内衣,还有那些寻人启示,特别是她的名字,都被他撕得碎碎的,几乎看不清是什么字了。
4
我和阮锦姬成了朋友,她是个奇懒无比的女子,总是打电话让我上楼出品尝她的英式小点心,英式菜品。她阅读了我所有的作品,每当我上楼品尝她的美食,她就会和我讲她的阅读感受,并不只一次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就笑,很多人都这么说,还有编辑告诉我说,读了我的悬疑谋杀小说后怀疑我这样的女人是否能嫁掉,因为睡在我身边是件恐怖的事。
我很得意,能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对我作品最好的夸奖。
在丁朝阳不在家的一个夜晚,我曾又在楼道的小百叶门内呆过一次,我再一次目睹按门铃的女子闪进了阮锦姬家。
我没有犹豫,在看见影子飘进去后,去按了阮锦姬家的门铃,这次,不是为了探秘,我只是,想帮她,因为,我确信,她居住的房屋有些邪气,我想给她些提醒。
阮锦姬穿了一件玫瑰红的大睡袍,头上那顶黄色睡帽像花的蕊,她搓着眼睛问我的样子,像个不情愿被弄醒的小孩子,我说:“锦姬,你有没有听什么异常的声音?”
她仿佛清醒了些,莫名其妙地看看我说:“没啊,我睡得很香,怎么了?”
我哦了一声,见我神色凝重,她仿佛意识到我不是玩笑,便拽了我:“今天不是愚人节,你莫要拿编悬疑小说的那一套吓唬我哦。”
我惨淡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我幻觉吧,其实,我上一次按门铃并不是因为写小说写得失眠……”
她瞪大了眼睛,探头看了一看走廊,刹那间华容失色,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问:“那是因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大半夜和一位单身女子说些鬼鬼怪怪的事有点不厚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提醒你,睡觉前一定要锁好门。”
“我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开着门睡觉。”说着,她把我拉进去,示范了一下她是怎样锁门的:“你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不会这么没自理能力,大半夜的,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吓死我啊,让我怎么睡?”
“要不,你到我家睡?”
阮锦姬拍了我一下,说:“一个正是青春当年的年轻女子睡在一对恩爱夫妻家,我更不用睡了。”我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怀疑她是不是有午夜凭栏的习惯,若是的话,当丁朝阳抱我在阳台上求欢,她必然是能听到的。
好在,阮锦姬没在意我的尴尬,只是生生地拉我进了她家,啪啪地按亮所有灯:“让你说的,我有点怕了,作为赔偿,你得陪我挨个房间看看才能放你走,否则,这下半夜,我是不用睡了。”
她用软软的手牵了我,挨个房间看,连壁橱衣橱一概不放过地看了,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以后,你要是再半夜上来吓唬我,我会罚你陪我睡在这里。”
见她笑得这么烂漫,我很难受,因为我绝不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且我都有些确定地相信了有个鬼魂,潜伏在她家里,说不准,现在,她正潜伏在某个角落阴冷地笑着望了我们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脏都在往外渗着冷冷的汗水。嘴上却虚虚地向她道着歉,检讨说我刚才在网上看新闻,说上海有位白领丽人竟然被小区保安奸杀在自己家里,突然想起她,就想提醒她一声。
她似乎很感动,突然间给了我一个拥抱,感慨地说:“你真好。”
我也用力拥抱了一下她,突然,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纯粹的化妆品味,怪怪的,隐约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下意识地抽了一下鼻子,说:“什么味道?”
阮锦姬好像有点茫然,说:“没什么味道呀?”
不对,确实有股怪怪的味道,阮锦姬的脸有点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释然地就笑了,说:“我明白了,昨天晚上我熬阿胶美容了,它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我信了,因为,她言辞真切,目光诚挚。
回家后,我拼命想,那是不是阿胶的味道?突然想起,有人说有鬼进出的地方会在黑夜里散发出一股霉变的味道,这么想着,我的心就揪了起来。
5
次日中午,阮锦姬打电话让我上楼品尝她的阿胶美容冻,而我,正在为世间到底有没有鬼而大伤脑筋,就去了,她从冰箱里端了一盏给我,我细细品了,味道很美,并没有昨晚的味道,她见我面带疑惑,就笑了一下:“这东西,吃着很美,可,熬的时候,味道让人难以忍受的。”
被她一眼望穿了心思,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笑,去厨房放碗时,我看到了那盒拆开的阿胶,它的下面,还压了一张购物小票,我飞快扫了一眼,购买时间竟是今天上午。
我的心,又忽闪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蹊跷,她为什么要叫我上还吃阿胶冻,只有想掩饰谎言的人才会用心去向心有疑虑的人证明些什么,难道她……
阮锦姬在客厅喊:“你在厨房磨蹭什么呢?我的阿胶冻可不是免费吃的,作为回报,你要陪我去看房子。”
她打算开间美容院,最近正到处看门面房,心里一有疑窦,我就甭想写字,干脆,就陪她去了。
随她看了几处门面房,路过老城区时,我突然想起了本市著名的半仙一条街李村路,那是一条依坡而建的石阶路,石头台阶被上上下下的人踩了一百多年,呈现出一片硬硬的光亮。在这些台阶上,坐了许多号称开了天眼的人,逢人就嚷着要给人相面,他们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次次被取缔驱逐,不久,又出现在这里。
我曾那么地不屑于他们的江湖骗术,但现在,因着内心的困惑,我特想带阮锦姬从那里走一趟,看看会不会有人说她身上阴气太重。
我借口带阮锦姬去吃正宗的韩国料理,途径李村路。
我很失望,那些灰仆仆坐在台阶上的人,只说我们脸上有异相,要给我们相面,却没一人说阮锦姬或我身上有阴气。
我心灰意冷地陪阮锦姬吃了一顿石锅拌饭,又陪斗志昂扬的阮锦姬看了几处房子,就回了。
跑了一天,我累得腿酸手软,便没做晚饭,和丁朝阳在外面吃了,吃着吃着,我突然落了泪,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丁朝阳愣了,他握着我的手,说:“小豌豆,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哭,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无法挣脱。
丁朝阳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后,我所有的忍耐,在这个夜晚终于崩溃。
我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亲爱的,其实你知道那个按门铃的女子是谁,是吧?”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失魂落魄,讷讷着,慢慢低下了头:“不,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团又一团的疑窦,像缭绕的花,在我的心里,纷纷扰扰地开放。其实,我早就在寻人启示上知道她的名字的,许芝兰。而丁朝阳,却抵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当一个男人誓死要守卫一个秘密,我又能如何?
6
阮锦姬依然忙着到处看房子,看着她不知所以地快乐着,我会有些难受,很多次,我想告诉她:“知道么,我曾看见一个女鬼在午夜里飘进了你家。”
但每一次,都没说,毕竟是没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个人心下惶惶?逛街时,我常常买一些所谓辟邪的挂件,在丁朝阳家挂一份,再送她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当做是心理安慰吧。
开始,她还收下,见我像个辟邪挂件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她家里折腾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她不干了,说好端端的家,给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说完,就把挂件收起来,一古脑地塞进一只垃圾袋子,没好气说:你愿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默默看着她,见状,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拜托,凡事总得有个度,你不觉得这些灰头土脸的怪物很难看吗?”
我不作声地从垃圾袋里掏出几个挂件,重新挂回墙上,她抱着胳膊,远远看着我。见我理直气壮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把手竖在耳边,做了个投降状,跑过来,抱着一摇一晃的我感慨着说:“还是回国好,在国外,从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不写字,阮锦姬也不出门时,我们就在她客厅里就着满地的阳光聊天,她懒懒散散地说着英国的见闻,我说给她讲我的小说构思。她时不时地插一句,应该说,她是个满机警逻辑思维满慎密的女子,有时,我构思一个故事,正愁着支离破碎的情节不能环环相扣呢,经她一点拨,马上就巧妙得天衣无缝了。
偶尔,我会说起丁朝阳,她很安静地听着,笑得很恬淡。她总是称丁朝阳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虚,就红着脸坦白了,说我和丁朝阳只是同居,并未结婚。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这样啊……”
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着就点了一颗烟,她抽烟的样子很美,袅袅的烟在指尖上盘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这么美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孤单着,是多么大的浪费啊。
她不屑地弹了一下烟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说着,眼神就冷了,定定望着窗外的残阳,兀自缥缈地笑。
我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起身去卫生间,按冲水按钮时,不经意间,瞥见地上有枚猩红的东西,亮而光洁。
我以为是她不小心遗落的一枚发夹,便替她捡起来放在梳妆台上。
捏在手里时,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发夹,而是一枚彩绘指甲套,它像一枚楔进我记忆的钉子,那么牢固地被我铭记着,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看它随着一声声的冷笑,探向猫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阮锦姬在客厅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从马桶上打捞起来?”
我像烫着一样,飞快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确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确信,这套房子里只住着阮锦姬一个人。
阮锦姬懒懒地换着电视频道,说:“亲爱的,不是我的红茶把你的肚子喝坏了吧?”
见我没反应,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没什么,可能坐太久了,有点头晕。”
我坐下,一对嗲声嗲气的男女正在电视里打情骂俏,我盯着电视。电视里演了什么,却一点没看懂,脑袋在快速运转,我在想这个叫阮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进2207之前,我们的生活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而且,第一次敲门,她就热情而礼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反常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开始怀疑,阮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么,那个午夜按门铃的女子,难道是她么?
我不时用眼稍悄悄看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她盯着电视,看得很是投入。
她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我又去一次卫生间,捡起那枚指甲,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借口该买菜了,告辞出门。
7
我没有去买菜,回家后,翻开电话本,翻到了李长风,在高中时,他曾给我写过数封情书,临近毕业,他曾苦苦追问我不接受他求爱的理由,我看着脚尖,想了半天,说:“我不喜欢爱吃零食的男生。”
他愤然离去,他总爱把薯片偷偷塞进我的桌洞,其实,他从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钱买的,因为我爱吃薯片。
其实,爱与不爱的理由,从来都是借口。我们都习惯了给所有的事安上一个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将他三年如一日的爱,当成了用来拒绝他的缺点。
而在7年之后,我却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因为,据说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本市的公安户籍管理处,我需要他的帮助,验证我对阮锦姬的怀疑。
我报上名字,李长风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就笑了,说:“其实我不爱吃零食。”
我说知道,请原谅我吧……
李长风的声音,暖得像三月的阳光,和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了一会话,他有些误会我打电话的意思。或许,他以为我是在经年之后,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余才给他打了电话。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某某同学的恋爱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终于分道扬镳,又回忆了一会往事,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豌豆,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拜读呢。”
我倍觉汗颜,当你不爱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一直不能放下对你爱的期望,他的好和关注,在不爱者这里,就成了尴尬和愧疚。
我干干地咳了两声,清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帮忙。他爽快而期待无限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豌豆。”
我让他通过公安户籍网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锦姬这个名字,我跟他说是哪几个字时,他突然问:“为什么要查这个名字?”
我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想了解她。”
哦。又玩笑道:“不会是情敌吧?”
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真会联想,他说职业病么,查完就给我电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并没有阮锦姬这个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两个,但是,一个是50岁的中年女子,一位是12岁的小女孩,都不符合楼上的阮锦姬的标准。
我对李长风道了谢,正要扣电话,他却急急追问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的踟蹰让他有些受伤,恹恹说:“如果你没时间,就算我没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处心积虑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边不理了一样,忙说:“今天我还有点事,我们改天可以吗?”
他的声音刹那欢快。
对阮锦姬的发现,我决定不告诉丁朝阳,总觉得这其中有个巨大的谜团,不仅是丁朝阳不愿揭开的,甚至,是他要竭力要掩饰的。
8
阮锦姬终于选好了门面房,她每天盯着工人装修,很晚才回来。午夜里,我们的门铃还会被按响,只是,我已不再惧怕了,倒是丁朝阳,日益消瘦憔悴,家里的门上和窗子上挂满了辟邪符,是他从庙里求来的,拿回家,也不和我解释,挂得到处都是,家里被这些奇形怪状的辟邪符装点得乌烟瘴气。
趁他上班,我打开隔壁房间,里面的辟邪符更多,几乎没了一寸空白,简直成了储藏辟邪符的仓库。
直到这天夜里,我被丁朝阳的尖叫惊醒,沿着他颤抖的手指,我看见了窗帘上有个恍惚的影子在飘移,是的,依然是她,在窗帘上影影绰绰。
我按亮了灯,窗帘上的影子,便消失了,我在心里,笑了一下。
天亮后,丁朝阳突然说:“小豌豆,我们搬走吧。”
“你不是不想卖这房子么?”我看着他,不动声色。
“不卖,放在这里,我们另买房子住。”
“房子空得时间长了,容易招贼,你没看报纸上说有些长期不住人的房子,被贼盯上后,就成了贼窝。”
他呆了一下,长长叹着气,用几欲崩溃的眼神,看着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没事的,大不了,她回来了,我走就是,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大声呵斥道:“别说这样的话!!”
我转过去,抱着他的头,他无力地依在我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洗了脸,上班去了。我站在窗上,目送他的车子缓缓远去,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我鼻子上,阮锦姬正在晾衣服。
我嗨了一声,她探出身子,冲我笑,我说:“一会,我上楼找你。”她咧着嘴,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又妖娆。
9
我站在阮锦姬面前,慢慢伸开手,那枚猩红的指甲,静静地卧在我掌心里,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个多月了,经常有人在午夜按我们的门铃。”
阮锦姬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慌乱,她捏起那枚指甲,举在阳光里看了看,说是么。
“你认识这枚指甲么?”
她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认识它,它被戴在那个貌似女鬼的女人的手上,一次次伸向我家的猫眼。”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这样啊……”
“但是,我从你卫生间里捡到了它,你知道,鬼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我冷而锐利地看了她:“我还知道,你不叫阮锦姬。”
接下来的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所有被揭穿内幕的人,都会慌张,狡辩或者歇斯底里。她没有,她只是眯起眼睛,用浩淼的目光穿越了长长的睫毛,看我,并镇定地点了一支烟,姿态惬意而轻描淡写:“我猜,你想知道的很多,比如,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还有,午夜去按你家门铃的女人,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对么?”
她是那么理直气壮,我反倒像个迫不及待要吃热粥的小丑。
“我会慢慢告诉你。”她倒了一杯茶,给我:“我习惯早晨喝茶,这会让我一天都清醒而镇定。”
我没有去接那杯茶,而是,直直看了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我故意让你捡到那枚指甲套的,因为我需要你的配合。”她答非所问:“因为,凭我自己的力量无法抵达真相,我确实不叫阮锦姬,但,请你不要追究我的真名,就当我真的就是阮锦姬,好么?”
她神态暗淡,甚至浅浅的哀伤在她瞳孔里汇集:“因为我无法相信许芝兰失踪了,我怀疑她死了,死于谋杀。”
我瞪着眼睛看她,我怕,因着我的一句话,她就会中断陈述那个我那么想了解内情的女人。
“你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爱丁朝阳。”她拧着眉头,喷了几口烟,又扫了我几眼:“说真话,我挺恨你的,因为,我以为是因为你,芝兰才遭遇黑手,和你接触了之后,才知道不是这样,芝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读一个幼儿园读同一所小学读同一所中学,直到高三那年,我去了英国,虽然相隔万里,但,我们的联络,一直没中断过。我了解她的恋爱她的婚姻,直到我收到她最后一封邮件,她说她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要崩溃了。然后,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三个月前,我回国后,才被朋友们告知她失踪了,在5年前。”
“然后呢?”我看着她。
“然后,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直觉告诉我,她凶多吉少。而且,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是丁朝阳,你认为呢?”
一只鸟,尖叫着,从窗外掠过,我没有答她,是的,对,是丁朝阳。我早已疑窦丛生,但,又是那么地不愿意往深里去想,因为我爱他,没有人能比他给我更好的爱。
我想起了那个夜里,丁朝阳挥着棒球棍不留生路地砸出去的样子。是的,他的心里,装满了惊恐,甚至,即使许芝兰活着,那一晚,他亦是铁了心,要断了她的生路。
人,总是这样,滔天大错一旦犯下,为了掩盖,会做得更是心狠手辣。
我缓缓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关于对丁朝阳的猜测,我那么不愿听下去却又想知道。
阮锦姬定定地看着我:“我曾经去报案,但是,没有尸体,他们不给立案。再说,没人愿意出力未必落好地去翻腾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失踪案,所以,我才去按你家的门铃。”说着,她从壁橱里拖出一口箱子,打开:“这是我全部的道具,我在英国学的是戏剧化妆,所以,化妆成芝兰的样子,对于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昨天晚上,你从窗外用了投影?”
“是的,到底你是写悬疑小说的,一些事,端倪一露,你就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她合上箱子:“那晚,你闻到的也不是阿胶味,是你来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洗净的化妆油彩味。”
“知道。”
我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从按门铃到现在的所有脉络已很是清晰地展现在我心里:在英国学戏剧化妆的阮锦姬回国后,怀疑丁朝阳在5年前谋杀了她的闺中密友许芝兰,并对外谎称失踪。
为弄清楚这件事,她在午夜化妆成许芝兰的样子按门铃,试图迫使心里有鬼的丁朝阳精神崩溃,向鬼魂忏悔坦白了曾经的罪恶。可是,她低估了丁朝阳,虽然他已心下惶惶,却顽强地坚守了那个秘密,不曾吐露半分,无奈之下,她只得让我发现她的鬼祟端倪,并前来揭发,因为,凭这段时间的了解,她认为,我应该不会拒绝配合她的计划。
“其实,从你第一次来敲门,我就猜到你是有目的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能这样镇定从容。”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你会帮我吗?”
“或许,我会告诉丁朝阳你是谁。”我淡淡地看着她,内心的矛盾却汹涌澎湃。
“你不会的。”她很自信。
“为什么?”
“我相信直觉,甚至,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对他,充满了怀疑。”
我没有否认,望着雪白的墙壁,慢慢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