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赶尸大会 第六章 天坑鼓人兽混战

我和田古道说了蛊毒的事。

“啊!那女子投的是情爱蛊?!真是人在花下死,中蛊也风流!”田古道开始羡慕起我来。

“你才在花下死呢,萧阁老说此蛊无人可治,除非施蛊之人愿意解蛊。但是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精神情绪被对方控制而已,对其忠贞不二。”

“那敢情好!这等于是人家女方死皮赖上你啦,简直是送货上门啊!秀才,你真是命好,不觉就走了桃花运!”

“可惜我还没有考完科举,男儿个人婚事可等闲视之,功名方为头等大事!男女私情,等功成名就之后再作考虑。”

“奶奶个泡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费了田小姐的一片苦心。哎,不知道我是否也中的是情爱蛊!”田古道突然情绪有些低落。

“如果中了蛊,应该也是此蛊。王二丫与田小妹是主仆关系,不会搞出两种蛊来吧?也许你没有中蛊,因为施蛊女子不会同时下蛊;如果只有田小妹一人会施蛊,她就不会同时对两个男人施情爱蛊的。所以,我认为,你可能没有中蛊。那王二丫吓唬你,那是讹你的!”

“我倒情愿中了蛊,当然也要和你一样中情爱蛊,这样,我也可以走一把桃花运了。”

“情爱蛊对你也未必就是好事,中了此蛊之后,你只会钟情于施蛊的女子,别无二心,像你这样的花花肠子,你会甘心吊死在一棵树上吗?”

“奶奶个泡菜,你说的有道理,幸好我没有中蛊,否则就没得玩了!”田古道刚才低落的情绪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秀才,你这回得了梵咒天杖,也算是赶尸界的通天人物了,我也跟着沾光。等你退出赶尸这个行当去赶考的时候,就将全身本领传授于我,让我在下一届赶尸大会上也出出风头,成为梵咒天杖的新主人如何?”

“你要是得了梵咒天杖,就得从此洁身自好,不得染指烟花,你愿意吗?”

“这个……这个……你以为我愿意染指女人啊,还不是遵循师傅的偏方,保命要紧啊,罢了,这天杖不要也罢。”

鬼崽妖则对我手里的梵咒天杖很感兴趣,抢过去抚摸玩弄不已,很是好奇,田古道见状,说:“秀才,你现在在赶尸界也算是有声望的人了,以后这天杖就由鬼崽妖给你背着,你就赐他为拄杖童子吧,哈哈……”

鬼崽妖听了,脸露天真的笑容,点头不已,连忙将天禄尸字号旗塞到田古道手里,然后将梵咒天杖扛在肩膀上,一溜烟往前面走了。

我施展尸体快行术,一声吆喝,那七具尸体也脚下生风,疾步而行,田古道跟着后面,一路小跑,往来凤方向奔去。

没多久,便将太监仇沙以及其他六具尸体送到了目的地,交割完毕,往里耶而去……

此时,已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初秋。

时间过得很快,我入行赶尸不觉已有一年多了,手头赚够了参加乡试的盘缠与缴用。丙午科乡试明年将在长沙府的湖南贡院举行。我得准备动身,前往长沙府应试。

送完这趟尸之后,我急着往里耶赶,收拾一下行李和书籍,然后赶往长沙。

一路疾速而行,不日即至里耶。

回到里耶,回到去影楼,触景生情,我又想起了田小妹。

望着对街她们租住过的房间,不由回想起当街对歌赛联的情景,想起在夺翠楼比赛楹联的情景,这一切,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上,挥之不去……

见我要赴长沙参加乡试,田古道情绪有些低落,一向滔滔不绝的他,此刻也默默不语。

这些时日,我们与鬼崽妖都在一起度过,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早已彼此融入对方的灵魂,已经是难以割舍的一对好兄弟。此时,分手在即,三人都很是不舍。

况且,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想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鬼崽妖知道我要离去,很是乖巧,也不像平时那样蹦上窜下,蹲在地上默不作声。

大家彼此沉默,没有说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田古道率先打破了沉默:“秀才,我知道读书人去参加科考,都有书童伺候的。你此次去长沙府参加乡试,也需要人照顾,我们就一起陪你去吧,鬼崽妖给你当书童,我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这样,你就可以全心投入乡试。等你考取功名了,我们也脸上有光啊!”

鬼崽妖听田古道这么一说,顿时眼睛放光,站起来窜到我的跟前,倚在我的大腿上。

我心里很希望田古道和鬼崽妖陪我一起,却不想田古道因为我而荒废了赶尸,耽误了赚钱的机会。

田古道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秀才,其实我并不是想要陪你去,主要是想去省府看看,见见世面。如果你中了举人,我还想跟你去京城瞧瞧,也算不枉此生啊。”

田古道如此自圆其说,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如此,我也点头答应了。

于是,去影楼里又恢复了欢笑。

“嘭嘭嘭……嘭嘭嘭……”外面有人敲门。

鬼崽妖飞跑过去开门,是夺翠楼的老板姬三娘。

这娘们又来干什么?鼻子比狗还灵敏,我们前脚到家她后脚就到了:“冷公子,奴家知道你回来了,上次亏你提醒才解了围,没有影响夺翠楼的风水,今次特意来感谢你。”

姬三娘边说,边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回头左顾右盼一阵,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知道你就要去长沙府参加乡试,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件宝贝!”

姬三娘将那东西塞给我,我接过一看,原来是可以在考场作弊用的夹带。这件夹带为白绢所制,长约六尺,宽尺余,文字若米粒,写得密密麻麻但又清晰可辨,共计有十万字之多,内容均为《四书》《五经》等科目内容。为能作弊及时找到所需的内容,夹带上做了不少暗记,整个内容均用文字编号。夹带的白绢细软,一揉成团,便于携带。

这种专门用以科场作弊的夹带,我以前听同窗好友和先生说起过,一直无缘相见,今番亲眼一见,算是开了眼界。听说很多学子为了使自己能够金榜题名,不惜冒险夹带,有的人还花高价从别人手上购买书写工整、隐密性强、携带方便、制作精致的夹带,可谓机关算尽。有的将夹带藏在笔管、砚台里;有的将文章抄写在布条上,然后塞入腰带,系在腰里;还有的抄写在衣服的夹里上,或缝进衣服里;高明的则把夹条藏在特制的蜡烛里,或做在馒头里,抄袭时神不知鬼不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冷公子,这个宝贝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哦,前几日有个准备去长沙赶乡试的秀才郎来我们夺翠楼玩乐,大吃大喝了好几天,最后却发现身上的银子被人盗了,只好重新回靖州老家取盘缠,便将此物押在我手上。据他自己说,是半年前从别人那里定制的,花费了十两银子呢。”

我拿起夹带里里外外审视了一番,发现这确实是个作弊的好东西,内容详尽,夹带方便,置于鞋底、腋下、腰间,或冒充手绢等,都是可以的。难怪有人愿意出高价钱定制购买。

可是,我历来就对科场作弊深恶痛绝,又怎么会去作弊呢!

“人可以无傲气,绝不可无傲骨!”这是我冷氏家族的祖训。

我五叔祖冷叁肆当年就是不愿意贿赂考官才终生未中功名。我也绝对不会投机取巧,得靠自己的真本事取得功名。

于是,我将夹带退还给姬三娘,义正词严地谢绝了。

姬三娘以为我是因为读书人的清高,有些不好意思,便说:“冷公子,来我们夺翠楼玩的读书人,很多都准备了这玩意,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再说了,倘若别人都准备了这类宝贝,只有你一人没有携带,岂不吃大亏了,这可事关你一辈子的前程啊!”

我听了勃然大怒:“这点道德廉耻都没有,还配做什么读书人。”

姬三娘没想到她的一番好意,却换来我的一番指责,有些不快,支吾几声,怏怏而去。

望着姬三娘的背影,我有些自责,不该如此埋汰人家的一番好意。

田古道见了,连忙追了出去,向姬三娘道歉。

第二天,我们启程朝长沙府而去。

田古道坚持要打出“天禄旗”,说是如果半路上有生意,可以顺便接了。

我们由里耶登船,过凤滩,入酉水,至沅州,准备由沅水东上洞庭,然后再由岳州乘船去长沙。

来到酉水与沅水的交汇处,登岸,准备换船去洞庭,却见一男子气喘嘘嘘,朝我们奔来。我们让他稍稍歇一歇,待气顺了,才弄清楚,原来来人请我们去赶尸。

我们大致问了一下情况。他说自己是洪江徐记桐油行的伙计,受老板委派,寻赶尸人移尸。

在那伙计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了事情的来由。

徐记桐油行是洪江最大的桐油商行,商行的徐老板垄断了洪江一带的桐油生意。其他几个做桐油生意的商铺不服气,便联手与之抗衡,但仍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因此在生意场上结下了芥蒂,最后,那几个商铺结集一伙人,其中包括当地的流氓地痞,前往徐记桐油行滋事。

死者姓马,徐记桐油行的主事掌柜,是徐老板的远房侄子,宝庆府武冈人氏,年逾五十,除了读书,别无长处,是名老童生,考生员却屡屡不中,连个秀才都不是。徐老板甚是同情他,便安排他在自己的商行记账管事,马童生做事倒是很认真,为人也诚恳,深得徐老板信任,便让他主事商行。

话说那伙前来滋事的地痞流氓,进了徐记桐油行逢物便毁,逢人便打,然后扬长而去。主事的马童生见一伙人要溜走,便上去死死攥住为首的恶人,要拉他去见官。那恶人很是恼火,拿出一把利刀,捅向马童生,少顷,马便气绝身亡。

徐老板报官,那伙恶人也遭受报应。痛失主事的徐老板悲痛不已,感念于马童生的忠心耿耿,决定厚葬死者。原本打算花重金请人抬柩归乡,但洪江至武冈,中间有天险之称的雪峰山隔阻,山高路陡,只好作罢,便决定请人将马主事赶尸回归故里。

听了那伙计的介绍,我嘘唏不已。

大约同是读书人的缘故,我对马童生的遭遇甚是同情,不但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还遭此毒手,呜呼哀哉!

我们决定接了这趟活,虽然要赶尸去宝庆府,有些绕道,但是离乡试开考还有数月,早得很,并无大碍。那伙计见我们应允,总算松了口气,很是高兴,便与田古道讲好了酬劳。

我们随他由沅水登船,南下直抵洪江。

在船上,听伙计说起马童生的事情,一位老者叹息不已。

在交谈中,得知那鹤发银须的老者年过八旬,此次也是去长沙赶考,身边三位年龄参差不一的男子是他的儿孙,特意护送他去参加乡试。

我听后大感惊奇,这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板硬朗,耳聪目明。尤其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参加科考,居然永不言弃,真是奇人。我不由得对他油然而生敬意。

老者大概看出我的心思,便笑道:“功名对读书人来说,是头等大事,毕生所为,皆为此事,不可半途而废。长沙县监生余会来,就足足比我年长了二十岁,一直考到一百零四岁,道光二十年庚子科乡试,仍没有考中,最后被钦赐举人。”

老者言谈甚是超然,让我感悟颇深。我实言相告,我也是秀才,正准备赴长沙参加乡试。

老者一听,很是高兴,热情邀我同行。我因还要去洪江赶尸,便婉言谢辞。

老者知道我家道中落,赶尸赚取盘缠,很是感动,对我大为赞赏。嘱我到了长沙后,一定要与他回合,两人畅谈一番。老者告之他叫钟太书,并让儿孙留下在长沙借宿的驿馆。

我自然巴不得,正好有机会向他打听考场里的事情,我这是头一次去长沙乡试,对科场之事并不熟悉。谈话很是投机,不觉两人俨然已是忘年交。

“小老弟,恕我直言,你的容貌会影响你的功名仕途。”老者看到我被毁坏的脸部,便直接指出,“因为相貌,很多人就吃过亏。道光朝军机大臣阎敬铭因体貌猥琐曾被摈于考场外,最后只得继续报考下一科的会试,不过总算祖坟灌气,终归录了功名。按我大清科举,举人因会试三科不中,可以参加‘大挑’入仕。参加挑选的举人面孔方正,身体胖瘦高矮须适中而端直。老弟脸上有巨疤,只怕也有担忧之处……”

我听说过因名字没取好,而被皇帝刷掉状元的。对于容貌之说,却是第一次听说,当下不免黯然。

田古道在一旁见了,挨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秀才,没关系的,你忘记师傅教过我们易容术啦?到时再易容也不迟!”

经田古道一提醒,我情绪稍微好了一些。

此时,船已抵达洪江,我与老者挥手辞别,并约定在长沙城再会面畅谈。

待我们下船走出十余步,听得老者在船上呼唤,我们立即停下脚步,此时,老者的孙子下了船,快步跑到我跟前,将一张泛黄的纸塞给我。

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本朝前届科举考试的题目的手抄本,那纸张已经损坏,应是主人经常抚摩所致。

展卷阅览,其中有策题四道————

一、世局日变,任事需才,学堂、警察、交涉、工艺诸政,皆非不学之人所能懂理。将欲任以繁巨,必先扩其见闻,陶成之责,是在长官。顾各省设馆课吏,多属具文,上以诚求,下以伪应。宜筹良法,以振策之。

二、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三、古之理财,与各国之预算决算有异同否?

四、士习之邪正,视乎教育之得失。古者司徒修明礼教,以选士、俊士、造士为任官之法。汉重明经,复设孝廉贤良诸科,其时贾董之徒最称渊茂。东汉之士以节义相高,论者或病其清议标榜,果定评欤。唐初文学最盛,中叶以后,干进者至有求知己与温卷之名,隆替盛衰之故,试探其原……今欲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正学日著,其道何之从?

……

田古道见是考功名的题目,虽然不懂个中奥妙,却也很感兴趣:“秀才,我说考功名只怕也是命中注定。这么一张纸卷,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前程,你不觉得有些草率,有些扯淡吗?再说这么多题目,一时半会怎么答得完啊?”

“你以为考功名这么简单啊!乡试就分三场,一场要考三天,一共考九天。我要是能在此轮乡试中考上举人,也算是可以对得起我的五叔祖和列祖列宗啦。”我回答田古道,又像自言自语。

“秀才,你绝对可以中举,我看你脸色不错,印堂发亮,最近顺风顺水的,不是刚夺了梵咒天杖吗,乡试一定也能通过……”田古道给我打气。

“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

洪江是一座繁华的商城。位于沅水与巫水的汇流处,青瓦粉墙,商铺云集。

洪江的繁华得益于水运,兴于贸易,富在油号,是烟火万家的巨镇。以集散桐油、木材、白腊、鸦片而闻名。凭借水运交通的便利,这里成为大清国西南物资吞吐的枢纽。此处油号众多,尤以桐油闻名,外省大都用的是这里的桐油,洪江桐油能防白蚁,我们要去的徐记桐油行就是这个行当的龙头老大。

来到徐记,徐老板出来迎了,引我们入内,寒暄几句,扯起正事。

马童生的遗体被安置在桐油行的后院,我与田古道查看尸体。

田古道掀开死者的寿衣,见其腰间有刀伤,一团乌黑的血迹附在表面。

赶尸人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人死之后,身上有过多过大的外伤口,这样容易导致滞留在死者身上的阳气泄露。

人死之后,躯体内残存的阳气很重要,可以维持魂魄不脱离肉身。阳气保存的时间越长,魂魄附在肉身的时间也就越长。魂魄不游散,赶尸就相对容易,一旦走散,就要花费很长时间作法聚魂。

田古道看到死者身体上有一个很大的窟窿,眉头一皱,连忙摆好法案。

我们一起施法,念起聚魂咒,作法完毕,鬼崽妖取出朱砂调制好,田古道接过来将窟窿封住,然后用布条捆好,再贴上神符。

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即可赶尸动身。

临行时,徐老板嘱伙计拿出一包东西,说是马童生的心爱之物,平时物不离身。

我打开一看,全部是一些书籍。

其中雕刻版有《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些都是科考必备的四书五经。其中还有《四书》朱熹集注版,以及《左传》《公羊传》《谷梁传》等书籍。

包裹里还有不少手抄本,大多是研习心得,以及各朝的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的题目。

我很是纳闷,死者年过五旬尚为童生,为何却有着乡试、会试与殿试的手抄题目。这些题目的后面答满了秘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每篇文章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落下或收结等部分组成,共有八股,每篇四五百字。从笔迹上看,有的应是马某自己所撰,有的则是别人所填。

包裹里的所有书籍,全部显得破旧不堪,应是反复翻磨所致,可以看出老童生平时读书非常用功,只是如此付出,回报甚微,我不免替马童生惋惜,感到痛心!

看到包裹里马童生自撰的八股文,有些还是很有见地与文采的,他一死,这些八股文也就失去了意义。其实,就算他在世,这些文章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早在光绪二十七年八月(1901),朝廷就已下诏改革科举:乡会二试,头场试我国政治史事论五篇,二场试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三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一篇。凡《四书》《五经》义,均不准用八股程式。

马童生生前应该是知道朝廷的科举革新的,却不见他的策题新文本,我心里有些奇怪。

“我这远房侄子,一辈子潜心考取功名,可每次总是名落孙山,可怜得很啊!而在落榜之后,他却毫不灰心,坚持每届参加童子试,场场都不落下,真是有毅力,可是苍天负人啊……”徐老板说起马主事热衷科举,唏嘘不已,发出阵阵感慨。

我也陪着唏嘘。从马童生的身上,我看到了读书人追求功名的勤奋,可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临行前,徐老板嘱咐伙计另取一包银子,托我们捎给马童生的家人,算是慰问抚恤。马这些年来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顾及家人,家里经常捉襟见肘,经济并不宽裕。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即刻起尸而行。

从洪江出发,我们施展尸体快行术,不一会儿便抵达了雪峰山脚下。

雪峰山,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南起湖南、广西边境,与南岭相接,尾翼倾伏于洞庭湖区。整个山脉绵亘六百余里,横跨二百里,峰峦岭脊高达四五百丈。是东西两部不同自然景观及沅江和资水之间的分水岭。深山老林之中,时有林麝、华南虎、金钱豹等异兽出没。

雪峰山水系发达,沅江支流巫水、溆水、夷望溪,资水西源及其支流平溪、辰溪等均出自山地两侧。两条干流切过雪峰山体中北段,河道呈“之”字状转折,形成峡谷。

虽然山脉水系发达,但是落差巨大,船只难以通行,所以,赶尸不能走水路,只能翻山越岭,加上山峦起伏,坡急路陡,尸体难以操纵,一般的赶尸人是不愿意接这种活计的。

来到雪峰山脚下,我们就停止尸体快行术。因为快行起来的死尸速度太快,时间一长,我们体力跟不上,尤其在雪峰山这样陡峭的山峦快行,体力更加不支。

雪峰山山势险要,群山起伏,一时半会是走不出去的,正因如此,平时人迹罕至。偶见人影,也多是商队结伴而行。独自一人一般不敢通行,因为山间猛兽出没,同时有匪帮拦路抢劫,加上山路漫漫,瘴气弥漫,行走其间,有阴森恐惧之感。

我们三人赶着马童生的尸体,由北坡入山,几经辗转起落,来到一个叫铲子坪的地方。

进入铲子坪,就感觉林间阴风习习。我提醒田古道注意周边动静。

“师兄,怕个鸟,我们有你的梵咒天杖,一般的鬼怪应该近不了身。”田古道回答。

“这梵咒天杖到底有多大法力,我们还没有见识过,还是小心为妙!”我提醒他。

再往里走,不时有人影晃动。

田古道嘀咕着:“真是邪了门,之前这山林间寂静得很,罕无人至,这地方人气怎么突然旺起来啦?!”

我也很是纳闷。

我们四处扫视,发现山体内被挖了很多山洞,山洞的旁边架着茅草棚子。

一个男子正从洞内挑土出来,洞边一个妇人接过篓子,往前方的坡脚倒土。一个二三岁的娃儿坐在地上爬着,很悠闲地玩耍。

我们喊住他,打听情况。

“我们是从辰阳赶过来挖金子的,我们那里来了很多老乡,这里的山内有黄金,只要舍得花力气,还是有收成的,比起种田强了许多。如果运气好,那就发财了,在这里挖一年,就可以安逸地活一辈子。”那男子同我们搭腔。

“嘭……”正在交谈之际,突然不远处的山际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有人在放炮,开山打洞!”男子见我们疑惑,便解释道,“不过我们一般不放炮,选择手工挖洞,放炮进度是快很多,但是很不安全,容易造成山洞塌方。所以,这里过不了几天就有人死于非命,都是被山炮引发的塌方所掩埋,或是躲避不及,被山炮误伤身亡……哎,我来之后,就已经死了四五个人了。来这里淘金的外省人也很多,死了后,也回不去了,就在山边挖了个坑,就地掩埋。你们看,下边就有不少新坟。”

我们随着那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间山腰间,果然有不少新坟,有的胡乱地插着纸花幡旗,有的则就是一堆新土……而在这些坟堆的不远处,分布着不少山洞。

在坡下的一条小溪里,很多人在河溪里冲洗沙子。

一个木筛,一个大盆子,这就是淘金者的常用工具。

“老乡,你来这里多久了,淘到金子了吗?”田古道对淘金表示出很浓的兴趣。

“我们一家人来这里还只有半个月时间,金子是淘了些,但是比起别人差远了,毕竟是新手嘛。不过比呆在家里种地要好多了。我们已经淘了三钱粗金了,也可以卖不少钱了。”男子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

“我们用银子和你兑换一些金子如何?”田古道对男子说。

“嘘!我们不能独自和别人兑换的。这里有金头管着呢,淘到的金子只能由他来收兑,如果被发现私自卖金子,就要被赶出这里。”男子谨慎地说。

“我们私下交易,金头不会知道,我们出的价钱比他高两成如何?我们这些银子太沉了,占地方不说,主要难背,走路不方便。”田古道诱惑对方。

那男子狐疑地望了我们一阵,大约看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像讹人,便小心翼翼地将我们拉进自己搭住的棚子,并吩咐妇人望风。

进得棚去,男子一边拆开缝在夹袄里层隐藏的口袋,掏出一个口子扎得紧紧的褐色布袋,布袋打开,露出一大一小两砣土黄色粪干似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纸团中的硬物说:“看,这就是金子,有两钱多呢。”

田古道伸手去接。男子身子一闪,将金子收在一旁。田古道赶紧取出银子,付给对方。

男子掂量一番,终于将金子交给田古道:“你出去后别打开观看,待走出十里地之后才可开包查看,否则被金头发现,我就惨啦!”

田古道点头应了,很谨慎地将金子包了,揣进怀里。

我们接着往前赶,辞别的时候,那男子提醒我们:“这段山林经常闹鬼,我估计是那些外地来淘金的死者阴魂不散。你们自己注意一点,尽快走出这段林子,免得不测。”

我们扯开脚步,穿梭于山间,往宝庆府的方向而去。

走出去大约三里地,天色已经黑下来。我们准备找水吃点干粮,前面不远处有一茅草棚子。

怕赶着的死尸吓着别人,我让田古道在外面候着,自己上前去讨水。

我推门而入,却见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在一边品茗,一边对弈。这两人一老一少,看谈吐好像是忘年交。

我向他们讨水,两书生却盛情邀请我入座,其中年轻书生起身给我倒水,老书生则邀请我对弈。我也不推辞。

两人一边对弈,一边交谈。那老书生介绍说自己是乾隆朝的举人,年轻书生是乾隆朝的进士。

我很奇怪:“你们是乡邻?年龄相隔悬殊却交情甚好!”

老书生道:“我姓李,是本地人士,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自认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哎,可就是每次会试却总是……”

看到我狐疑的眼神,老书生继续说:“我之所以会试屡屡落榜,是因为我的弟弟。我们兄弟俩,自幼聪颖,都会读书,乡邻都很羡慕,说我们李家祖坟显灵,连私塾先生也说我们兄弟俩一定会考取功名。可是,没多久我们家道中落,家里一贫如洗,再也供不起我们读书了。但是,我母亲想尽千方百计,东借西凑,只能供一个人念学。可我和我弟弟都想念学,这时,父母非常为难,都是自己的骨肉,且念学天分都很高。眼看科考的时间到了,我与弟弟都很想参加,父母却左右为难。于是,我动了点歪脑筋,在弟弟的饭菜里放了些巴豆,让他拉肚子,人很快就瘦了一圈,身子快垮了。见到这种状况,父母就让我去参加科考了,果然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此后,我参加过几次会试,却总是出状况。”

“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啦?”我急忙问道。

“第一次去京城参加会试,临考前的晚上,我就感觉肚子不舒服。上了考场,却拉起了痢疾,一天要上四五十次茅房,如此一折腾,我自然落选了。”李举人口气里透着遗憾。

“第一次没考上,可以第二次再来啊。”我说。

“是的,我第二次又去参加了会试,可是,又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

“前面两场考试,我都感觉很好,到第三场的时候,答得也是行云流水。可临近交卷的时候,旁边的一盆墨水被打翻,将考卷全部抹黑了……这一次,又没有考中!”

“为何总出状况?”我很惊讶。

“都是我那弟弟搞的鬼!”

“你弟弟怎么啦?”

“我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我弟弟因为失去科考的机会,从此郁郁不乐,后来不知道怎么知道是我在他饭菜了放的巴豆,便在一个黄昏悲愤投河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