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 13

几天后,海藻神色憔悴地出现在宋思明的办公室里。

宋思明对海藻的到来感到惊奇,放下手里的事情问:“海藻!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海藻不说话,眼眶已经有些湿了,嗓子哽咽得难受。

宋思明觉得海藻神色不对,便问:“海藻,你一定有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海藻苦涩一笑,鼓起勇气说:“我需要一笔钱。一笔很大的钱。我想来想去,这个城市里,我唯一能借的人就是你了。”海藻其实想加一句,我觉得很羞愧。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宋思明的神情也严肃了:“出什么事情了?”

“我只问你借钱,你若是愿意,就借我,不愿意就算了。”

宋思明说:“我愿意。但前提是我必须知道你为什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能预感到其间有潜在的不安。我怕你出事。如果你兴高采烈地来借钱,我会很乐意借给你,我会猜想海藻也许要结婚了,好事临头。可你现在一副凄楚的样子,即使你是结婚,也不像是奔着幸福而去。若是其他的什么外力,超出了你的解决能力,我想,我可以帮助你,或因为年龄虚长你几岁,替你出出主意。”

宋思明走到海藻身边,拉着海藻的手,不带一丝猥琐,很平和而稳健地摇了摇说:“你当我是哥哥也好,叔叔也行,就是爷爷我都不在乎。但你要相信我,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讨论的。”海藻的眼泪本来都掉下来了,因为他的一句“爷爷”又破涕为笑,不过笑得很难看,自己用手背擦着眼睛,扭过头去不说话。宋思明赶紧扯了两张纸巾塞进海藻手里:“海藻哭了不好看。笑笑的海藻比较美丽。这样,你等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出去转转,好不好?”海藻点点头。

宋思明驾车带着海藻去了郊区的一个私人俱乐部。车一停,就有服务生很熟络地招呼他。宋思明带着海藻去了一个小单间,走到窗前,将纱帘卷起,露出窗前一弯弦月。然后走到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海藻面前说:“说吧!我听着呢!”

海藻不知从何说起,沉默良久,宋思明也不催促,就静静看着她。

“我借钱是因为海萍……”于是宋思明知道海藻的姐姐叫海萍。

“她的房子,就是她的坟墓。这是她自己说的。现在的房价太贵了,她负担不起。小贝说,海萍是因为贪慕虚荣才要买一套房子的。可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女人,连婚姻的仪式都不在意,结婚甚至没有戒指,不买一件首饰,这样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不能算虚荣的。那个房子,对她而言,不是生活的装饰品,却是必需品,如果没有房子,她就不能接儿子一起住,她就不能和儿子在一起。小贝说,我把海萍看得太重,重到超过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帮海萍解决这种问题的。我真的错了吗?”

宋思明沉吟了一会儿说:“小贝是谁?你的男朋友吧?海藻啊,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人这一辈子,有许多困扰是无法解决的,比方说生老病死,比方说众叛亲离,比方说勾心斗角,比方说不再相爱。所有的这一切,都比房子啊,钞票啊要困难得多。我认为你做得对。因为人这一生,你可以背金钱的债,却不能背感情的债。背金钱的债你有还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债也许到死都会愧疚。其实换个角度想,海藻你是个有情义的好姑娘,小贝该高兴!你有一颗感恩的心,你会记得所有给予你恩情的人,那对小贝是好事。今天你会在姐姐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的手,以后若是小贝有了困难,你一定不会绝情而去。从这点上说,我倒是与小贝看法不同。一个人若连亲人都不顾,你还能指望他顾及别的吗?”

海藻叹口气说:“很可惜,小贝不这样想。”

“小贝不这样想,你也要理解。因为他输不起。人之所以慷慨,是因为他拥有的比挥霍的多。我们把慷慨作为一种赞美,是因为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对并不相干的外人。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你和小贝都没有错。错在阅历和人生的经历还不足以看穿这一切。你说的姐妹之情我很理解。当年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我的弟弟就把机会让给了我。于是,现在我们两个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境遇里。不是我比他聪明,我比他成功,而是在机会面前,他把希望留给了我。所以,我无论走得多高多远,我都会觉得今天的一切是弟弟让给我的,如果换作他,也许他比我更优秀。人的伟大,不在于你为社会做了多少贡献,有多少成就,而在于面对诱惑的时候,你懂得牺牲。海藻,我觉得你借钱的理由很充分,非常打动我。请你允许我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帮你解决这个其实根本不算烦恼的问题。你要多少钱?”

海藻的眼睛睁大了,说:“你都没问我要借多少,就先答应?万一你没有呢?”

宋思明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提的数字我应该还是应付得了的。”

“你了解我吗?你了解我多少?”

“我知道你叫海藻,你姐姐叫海萍。光从名字上看,我就知道你父母生海萍的时候充满憧憬,到了你,就随便给你安了个名字。哪里有姑娘叫海藻的?哈哈哈哈……”

海藻忍不住也笑了,有些气恼地撒娇:“你真是很讨厌!海萍和海藻很压韵啊!”

“是是!我觉得海藻这个名字,更有个性,很容易记。好了,你告诉我,你到底需要多少?你要是买佘山的庄园别墅,我肯定是拿不出的。”

“6万。”

宋思明笑了,笑了好久。他是那么喜欢这个姑娘,纯洁得叫人心疼。

宋思明边开车,边对旁边的海藻说:“海藻,你救得了你姐姐的一时之急,救不了一世啊!就算首付解决了,那往后怎么办呢?她能应付得了吗?”

“也很紧张。所以我会每个月给她3000块,这样她会好过些。这个城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管的?房价那么高,工资那么低,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资本市场原本就不是小老百姓玩的。但老百姓又逃不出陪练的角色。只能慢慢努力吧!海藻,也许你可以换一种活法,不走你姐姐的路。本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各种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什么位置?”

宋思明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你自己会找到的。”

“对了!”宋思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海藻啊!我觉得,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给你姐姐钱,或者他们努力去省,这都不是办法。我倒想到个法子,上次我不是托你帮忙找人给一个外国朋友上课吗,你看能不能让你姐姐去?”

“啊?不行吧?她不是学外语出身。以前大学学化工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行,只有不敢。我倒觉得,这对她是个机会。多学点东西总比原地踏步好。她还年轻,趁有能力的时候可以多储备点能量,这样以后也许会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