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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当我给母亲的手换绷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不得不把眼睛从伤口上移开。母亲坐在她梳妆台旁的棕色柳条椅子上,我先用过氧化氢清理她伤口缝合处四周的皮肤,然后,把抗菌素药膏涂在一个消毒纱布垫上。伤口就在她总称作“指指”的指关节下面。我不断地想,用切肉刀把骨头斩断,这需要一股多么强烈的爆发能量啊。当我把纱布垫放在她柔嫩、肿胀的断指上时,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我瞥了一眼我父亲的照片,不知道他对母亲的现状会有何感想,母亲在他去世之后完全变了。他对母亲切断自己的手指会怎样想。母亲也转过头来望着照片。“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对你来说似乎很疯狂。”她是在跟他说话呢,还是在跟我说话?“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助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她用手指尖轻轻地敲打着相框上的玻璃,房间里响起一阵喀哒喀哒的声音。这张照片是在他的租船生意开业那天拍摄的。“我当时五岁。我不记得他曾经是一个捕虾人,我只记得他是”杰茜海号“的船长。在他自己买船之前,他为舍姆?沃特金斯干活,”省吃俭用去捕虾,“他这样说。他驾驶舍姆的一艘拖网渔船,每次出海一周,满载四千磅重的虾归航。但是,他唯一想要的东西,就是经营自己的生意,做自己的老板,凭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出海,什么时候回来同家人在一起。他想出了一个近海租船钓鱼的主意,攒钱买下了一艘克里斯?克拉夫牌游船。四年之后,游船炸成了碎片。他说,他的宗教就是大海。大海是他的家庭。他给我和迈克讲述了许多关于一个海底王国的故事,王国被一群残酷无情的泥螺统治着,而勇敢无畏的锁眼帽贝们奋力推翻他们的统治。他的想象力很奇特。他教我们用黄貂鱼的尖刺制作魔术棍,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挥动,就会让海浪唱出《南部军军歌》虽然未见灵验,我们却以此消磨了无数的时光。他还说,如果我们梦到一只漂亮的白鹭,第二天醒来时就会在枕头下面找到它的羽毛。我不止一次睡醒后,在自己的床上发现白色羽毛,但我从来不记得梦到过白鹭。当然,在他所有的故事当中,最精彩的莫过于美人鱼的故事了——黎明时分,他看到一整群美人鱼朝他的船游过来。我从来不记得他参加过弥撒,但是,他是第一个带我去修道院看美人鱼椅子的人,并且给我讲述了关于椅子的故事。我想,他只是假装自己是一个堕落的人。他虽然拒绝接受母亲的信仰,但是,他似乎对宗教颇为崇敬。那时候,她对宗教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病态的虔诚。我有时想,他娶她可能就是因为她对信仰无穷无尽的接受能力,她可以接受每一个教条、信义以及教会的故事。或许,她对教会的信念,对他来说是一种弥补。我的母亲和父亲是特别的一对——华尔特?惠特曼和圣女贞德——但是,他们的婚姻很幸福。他们彼此相爱。这一点我敢肯定。

母亲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等着我把她手上的绷带缠好。她穿着蓝色的丝线浴袍,没有腰带。她把浴袍领子竖起来,然后,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到了那个装满宗教杂物的抽屉上。她用手指抚摸着抽屉的把手。我很想知道,关于他死讯的剪报是不是还在里面。我为什么要送给他那个烟斗呢?父亲和我有一天在啾啾日用杂货店里看到了那个烟斗,他非常喜欢。他把它拿起来,假装吸了一口烟。“我一直想做那种会抽烟斗的男人。”他说。我用卖招潮蟹一分一分赚来的钱,给他买了那个烟斗,作为父亲节的礼物。母亲跟我说不要买,她不想让他抽烟斗。但我还是买了。关于烟斗是游船起火的原因,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起一个字。我撕下一块胶带,把绷带头黏在她的手腕上。她刚想站起来,但是,我在她的椅子前面跪下来,把两只手放在了她的膝盖上。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我已经把事情揽下来了。我把休赶跑了,现在,就看我的了。我跪在那里,感到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的信心开始动摇。母亲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下眼皮耷拉着,垂成一个弯弯的弧形,露出里面一小块粉色嫩肉。她看上去千古不朽,比她的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我说:昨天晚上在花园里,你提到了多米尼克,记得吗?“她摇了摇头。她的那只好手放在腿上,我把它握在自己的手里,抚摸着她的指甲尖。”我问你为什么伤自己的手指,你提起父亲,然后又提起多米尼克神父。他跟你切断自己的手指有关吗?“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他是不是让你觉得,你应该以某种苦行来赎罪,诸如此类的东西?“

她脸上的茫然变成了愤怒。没有,当然没有。“”但是,把你的手指切断就是赎罪的表现,不是吗?“她的目光迅速地从我的脸上移开了。”求求你,母亲。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她把牙齿咬在下嘴唇上,好像在考虑我的请求。我望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想她的头发多么枯黄啊。”我不能谈论多米尼克。“她终于说道。”为什么不能?“”我不能,就是不能。“她拿起一个药瓶,走到门口。”我该吃止痛药了。“她说道,消失在走廊里,我仍然跪在她的梳妆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