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辽恩怨 2.“战”还是“和”?
石晋内部对于土地的沦陷和对于契丹的外交政策,产生了巨大分歧,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愈演愈烈,伴随石敬瑭的死去和小皇帝的登基,这个矛盾达到了顶点。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人感觉。
时间过得很慢,因为人感觉。
时间过得既不快也不慢,因为老天掌握。
石敬瑭在他人生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像梳理乱麻一样,一根一根地梳理天下大事。在对待契丹方面,作为后晋的最高统治者他不仅以身作则,向契丹曲意奉承,而且一再诫勉边镇大将和官员要克服各种困难执行好这一条国策。在对待拥兵自重的藩镇方面,石敬瑭采取了不同的策略。通过“先兵后礼”的政策,军事重压之下取得优势胜利,但避免因痛打落水狗而激化和扩大矛盾,反倒继续给予失败者高级礼遇,从而彻底摆平了前朝大臣范延光。
从太原之战中收降过来的大将杨光远,随着地位和军事实力的上升,野心开始膨胀,头脑开始发热,手伸得越来越长。不仅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吆五喝六,还对朝廷大政方针指手画脚,特别是不满桑维翰的权势,迫使石敬瑭将桑维翰调职。石敬瑭包容再包容,忍耐再忍耐,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了,石敬瑭决定修理修理杨光远。
石敬瑭的办法是“剪除羽翼,调离基地”。他先借着各种名目把杨光远手下大将一一提拔,提拔到别的地方做大官,分化削弱杨光远的权势。再通过明升暗降的办法,把杨光远的官爵加封加封再加封,换地换地不停地换地方,一连挪了三四个窝,才把杨光远的实力逐步掏空。可谓煞费苦心。
自从立国之初,后晋内部就存在“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骂主和派是投降派,主和派骂主战派是惹祸精。石敬瑭在两派之间费尽心思周旋。石敬瑭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地在两派之间周旋,之所以对任何一派的腰杆都不很硬,核心是因为石敬瑭卖国在先。他为了一己私利,把偌大边疆国土拱手与人,他是始作俑者,罪恶的源头在他那里。所以,无论时局多么艰难,这个孽是他先做下的,他没有太多的正气指责别人。
没等石敬瑭把乱麻梳理好,两派之间的矛盾终于走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公元941年,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实在受不了契丹的鸟气了,更看不起石敬瑭和一干投降派的奴才相。作为北部边防重镇,安重荣不管后晋的什么国策不国策,屡屡对契丹动手动脚。
契丹使者往来中原,成德是必经之路。安重荣接待契丹使者的时候,不是谩骂就是冷嘲热讽,到后来竟然派人在半路上暗杀契丹使者,打劫他们的或者他们携带中原的财物。
小打小闹几年后,安重荣决定起兵公开对抗契丹。他向皇帝石敬瑭写了一篇几千字的长长奏章,申请联合吐谷浑、突厥、沙陀等受契丹奴役的难兄难弟,一起反抗契丹的压迫,和契丹全面开战,收复国土。
安重荣这么高调对抗契丹,愁坏了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
对这么有骨气、有志气、有士气的下属,除了表扬、鼓励、支持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打压他们、抑制他们、泼冷水吗?恐怕一般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桑维翰自有一番高论,他这番言论极具有代表性,不仅仅体现在这件具体事情的处理上,放在几十年上百年的历史时空中,在中原与契丹的关系中,桑维翰的这一番意见也是具有代表性的。
此时的桑维翰已经不是枢密使了,被调任泰宁节度使,在兖州做官。石敬瑭很信任桑维翰,他们俩之间仍保持联系,经常一起商量国家大事。
桑维翰给皇帝写了一份奏章,阐述了他对时局的看法。他认为石敬瑭之所以能解脱晋阳之难且取得天下,主要得益于契丹帮助,现在绝不能做背盟负约的事情,道义上不能陷入被动,这是其一。
安重荣所谓的反抗压迫行为,实际上是自以为是,既骄傲又轻敌。至于联合吐谷浑的理由更不成立,吐谷浑受契丹压迫比中原严重得多,吐谷浑是想借刀杀人,利用石晋打击契丹,军事力量上不具备条件,这是其二。
再看看契丹,这些年来,契丹帝国兵强马壮,实力一路攀升,又大又强,吞并了周围很多政权和土地,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契丹军事太强大,这是其三。
契丹帝国有这样的成就是有原因的,契丹皇帝英明神武,有勇有谋,契丹官员团结努力,契丹国内农牧业发达繁荣,又没有遇到大的自然灾害,契丹国内没有麻烦,这是其四。
看完契丹再看看中原,刚刚平息战火,民不聊生,军事力量有待恢复,与契丹强大的军事力量比较起来,差距太大,这是其五。
如果一旦和契丹关系破裂,中原朝廷必须要加强边防,派的守军太少则没有能力抵御敌人入侵,如果派的守军太多,中原后方又没有那么多粮草钱财供给,国力虚弱,这是其六。
一旦开战,中原就要派大军北上作战,可是契丹游牧民族,不会在关内恋战,他们会及时撤走。如果中原大军回来,可契丹又会迅速入关来袭。如此一来河北一带将成为拉锯战游击战的战场,老百姓将天天受到战火的苦难,这是其七。
现在中原刚刚安定下来,满目疮痍还没有褪去,老百姓的生活还没有恢复,国库空虚。朝廷艰难地维持局面,还天天提心吊胆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别说要全民总动员瞎折腾了,那还不把天下折腾散架了,这是其八。
契丹和石晋关系如此亲密,双方盟约早已昭示天下。现在对方没有奓刺儿惹事,石晋反倒要挑起事端,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即使中原打败契丹获得胜利,也会留下无穷后患。万一战争失利,败给契丹,那可能会招致灭国之灾,这是其八。
很多人只看到中原向契丹进贡交钱,看到中原低三下四受屈辱。他们没有想明白,如果战火一起,兵连祸结,消耗的财力物力人力要比这些进贡大得多!这是其九。
穷兵黩武、战争频仍之后,国家不得不迁就优待武官将领,边境藩镇地位肯定会上升,军人的重要性过于显著,不可避免地会重演历史上屡屡发生的诸侯骄纵不法欺凌皇权的事情,到时候皇帝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是其十。
桑维翰就是厉害,对天下时局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全面分析,一口气说出了“十不可”。全面否定了然以军事行动对抗契丹的可行性。
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谁愿意把脑袋夹在腰带里,更何况泱泱中华大国,皇朝正统,历史上哪受过这个鸟气?难道要永远这样受契丹欺凌?难道要永远给人家当奴才?
非也,非非也,非非非非也。
桑维翰在否定主战派的同时,也提出了他的建议。
他建议后晋高祖石敬瑭内修政治,抓紧办好自己国内的事情。办好哪些事情呢?训农、习战、养兵、息民四件大事。
积极引导鼓励老百姓发展农业,这是立国的根本,有了钱粮才有一切。在动别的心思之前,必须填饱肚子、穿暖衣服。
不发动战争并非不重视军事建设。国家要深入开展军队训练,有条件的情况下加大军备投入,提高军队战斗力。
让老百姓安生过日子,人心稳,一稳百稳,人心顺,一顺百顺。老百姓安定下来,社会秩序才能稳定,国家统治才能牢固。
桑维翰建议皇帝石敬瑭把国内的这四件大事抓好,要持续地抓,一抓到底,不能放松。等到国泰民安、财力强大之后,再等待机会,捕捉机会,打翻身仗。到那个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出手一定会有较大成功把握。
桑维翰详详细细地阐述了他的治国方略,应该说他的建议比较符合当时石晋和契丹的实际情况,建议措施切中要害,目标明确,措施具体,逻辑清楚。
被一脑门子官司烦得要命的石敬瑭,看完桑维翰的奏章,一拍大腿说道:“桑维翰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石敬瑭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了,下定决心继续保持和契丹的友好关系,委曲求全,暗修内功,眼下绝不能发动战争。
虽然皇帝决心采纳主和派的意见,可是如何平息主战派的情绪却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虽然皇帝一言九鼎,可是也要分时候,此时此刻的石敬瑭说出来的话连一个鼎的分量都没有,充其量是一个鼎腿儿的份量,他个人压制不住主战派。
石敬瑭打算以做通主战派的思想工作为上策,于是转过头苦口婆心地开导安重荣,不让他发动战争。安重荣根本不听石敬瑭唠叨来唠叨去。他一门心思要打仗,并且愈发地看不起石敬瑭,嫌石敬瑭窝囊。
以皇帝石敬瑭为代表的主和派和以安重荣为代表的主战派论战不息,矛盾迅速升级,两派之间互不相让,最终走到了激化的地步。
安重荣盛怒之下,决定不跟着石敬瑭混了。安重荣觉得石敬瑭实在没出息,他带着成德藩镇反了。
这他奶奶的什么事啊?枪口原本该对外,现在成了窝里反。
石敬瑭也怒了,心想安重荣你个兔崽子敢不听皇帝的话,我忍了你很久了,现在居然登着锅台上炕,还要造反,岂能容你,老子先灭了你。
刚刚安定了三四年的后晋国内又爆发了内战。
这一战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是后晋不稳定的必然后果。一大堆藩镇诸侯趁火打劫,其中就有被削弱了兵权的杨光远。
经过了几个月艰苦的讨伐战争,石敬瑭总算勉强消灭了安重荣和杨光远,但朝廷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原本虚弱的国家元气大伤。
这团乱麻在石敬瑭手里一时半会儿理不清,石敬瑭又急又无奈。这几年石敬瑭身体一直不好,健康状况日益糟糕。在内忧外患折磨之下,石敬瑭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
公元942年五月,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一病不起。
上天没有留给石敬瑭更多的时间理这团乱麻。弥留之际,石敬瑭还要处理最后也是最棘手的一件事,确定继承人。
确定皇位继承人历来是个难题。
石敬瑭似乎早有主意,他把宰相冯道单独找来,秘密接见。六月十三日,石敬瑭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他命人把小儿子石重睿领出来,向冯道磕头行礼,然后又命人把儿子抱在冯道怀里。意思是请冯道辅佐幼子继承皇位。
交代完这件事之后,石敬瑭腿一蹬眼一闭,带着无限的屈辱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为何石敬瑭将冯道作为顾命大臣。冯道虽然受到石敬瑭的宠爱,但以石敬瑭的智商不应该将这么大的事情处理得如此简单草率。他完全有机会多指定几个人作为辅政顾命大臣。这是一个不解之谜。此事的后果的确证明了石敬瑭的草率。
冯道这家伙没有遵照石敬瑭的遗命办事,而是找到了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商议出另一套方案。冯道和景延广认为,现在国家多难,应该由一位年龄大一些的皇帝主政,石重睿还是个孩子,难以肩负大任。应该说冯道的这个主张有一定合理性,再抛开封建社会忠君因素不考虑,其主张更具有必要性。
那么谁年龄大呢?难道只要年龄大就行吗?
冯道和景延广想来想去选来选取,选中了齐王石重贵。
在冯道和景延广的操办下,中了头彩的石重贵登上了后晋第二任皇帝宝座。石重贵生于公元914年,时年二十八岁。
其实石重贵并不是石敬瑭的儿子,他是石敬瑭大哥的儿子,但石敬瑭很喜爱石重贵。在石敬瑭称帝离开太原南征洛阳时,经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钦点,石重贵被委任为太原留守,负责石晋王朝大后方的管辖。石敬瑭有六个儿子,大儿子石重英在洛阳被清泰帝李从珂杀死。次子石重信和三子石重义,年少有才华,但在范延光叛乱中,被叛军所害。还有两个儿子石重进、石重杲年少早夭亡。最小的儿子就是石重睿。要说石敬瑭教子还算有方,这一点比一般的皇帝要强不少,可是石敬瑭的儿子死的死小的小。
石重贵自幼不爱读书,勇武好战,一身武艺不简单,冲锋陷阵有些气概。由于年轻有冲劲,石重贵在石晋王朝中迅速崛起。后晋天福二年,石重贵从太原入朝洛阳,被封为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右金吾卫上将军。后晋天福三年,被封授为开封府尹、检校太傅、郑王,没多久又加封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晋天福六年,由开封府尹改任广晋尹,进封齐王。天福七年正月,加封兼侍中,相当于当朝宰相待遇。石重贵能够被冯道等人擅自选定为接班人,估计最大的原因是他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成为石敬瑭子侄一辈中较为成年和有实力的王子。
史书上对石重贵的评价差异很大,《资治通鉴》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记录他一些不屑的劣迹,认为他不具备做皇帝的才能,逞一时意气招致契丹大举进攻,顷刻遭遇灭国之祸。《旧五代史》对石重贵的评价还比较正面,说他年轻有锐气有志气,敢于和契丹做斗争,在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中表现不俗,论才干不好也不差,属于中等人,最后国破受辱很是可惜。
后晋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斗争,一直持续不断,愈演愈烈。石敬瑭在世的时候还能勉强镇得住。石敬瑭一死,两派之间的矛盾继续升温,连后晋末帝石重贵也深陷于此。从这个角度上看,石晋对契丹国策的大转折虽然以石重贵称帝为标志,但并非完全由于石重贵一人所能主导。
在“鸽派”和“鹰派”相持不下的时候,皇帝的分量就尤为重要了,皇帝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会占据上风。石敬瑭执政七年一直站在“鸽派”一边,而石重贵却一反老子的态度,选择了“鹰派”一边。
石重贵虽然被耶律德光选中为接替石敬瑭镇守太原的皇家贵族,但他对契丹却没有好感。石重贵之所以偏向“鹰派”一边,有两个重要的影响因素,一是他本人血气方刚,不谙世事风云沧海桑田的缘故,蠢蠢欲动,逞一时之勇,打算不受契丹窝囊气,挺胸做皇帝。二是他身边的重要大臣没头脑,蛊惑撺掇他,使小伙子石重贵更加迷失了方向。
具有拥戴推帝大功的冯道和景延广权倾朝野,一时之间无人能及。特别是景延广私心杂念深重,一门心思争权夺利,操纵皇帝以拔高自己的地位。
石重贵刚刚即位称帝,景延广就极力主张改弦更张,在他主导的致契丹国书中,石重贵只自称孙皇帝,但不再向契丹称臣国。这个差别可是巨大的,孙皇帝是指辈分和年龄,这东西因自然条件而发生,没法改变。即使有辈分差别也属于家人礼数,范围限于私人范畴。可是如果“臣国”俩字取消,就变成了平起平坐的邻国了,等于不再承认石晋王朝是契丹的从属国。这个可是国事也是公事。
国事大于家事。
公事大于私事。
因为利益大不同。
石晋的国书送到契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打开一看,顿时大怒,当即发难指责石晋朝廷没有经过契丹帝国批准就擅自拥立新君,并派使节来到洛阳向石晋朝廷兴师问罪。景延广一看契丹来势汹汹,特别是看到契丹使者那个牛叉烂样儿,当场把契丹使者骂了个狗血喷头。
从此两国关系破裂。
石晋朝廷开始不断地逮捕契丹在中原的商人、使节及交流团。契丹国享受了石晋六七年的供奉,飘飘然之际突然被石晋新皇帝蜇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紧急研究如何对付这个石重贵。
石重贵脑袋发热发昏,耶律德光可不是愣头青生瓜蛋子。桑维翰阐述契丹国内治理强盛也是实情,同时也反映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这十几年的执政水平的确不凡,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有作为的英明君主。契丹虽然对石晋保持了强大的军事政治经济优势,但石晋并非渤海国这些小国弱国可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国一旦开战,契丹失败的可能性很小,但也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契丹帝国的皇帝和大臣对此抱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在最初的时间里,契丹并没有因为石晋朝廷的反目而立即动武。
契丹要谋定而后动。
这时候两个因素促使耶律德光下决心进兵中原:
一是契丹国内有一部分人主张对石晋动武,其代表人物是赵延寿。赵延寿就是赵德钧的儿子,后来被契丹俘虏。鉴于赵延寿曾是后唐宰相,出于汉人制汉的需要,契丹仍重用赵延寿为宰相级官员。赵延寿在契丹仍然野心不死,梦想着成为契丹汉人的首领,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在契丹支持下坐上中原“伪皇帝”的宝座。因此,赵延寿极力劝说耶律德光出兵讨伐石重贵。
二是石晋内部出现了分裂,受到排挤打压的大将杨光远变节投敌,秘密写信给契丹,报告中原虚实,极力邀请契丹南下中原,他在石晋内部为策应。第二个石敬瑭产生了。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终于下定决心,大举兵伐中原。
公元943年十二月,契丹皇帝聚兵点将,调集山后八军和幽州兵马五万,以赵延寿为统帅。耶律德光对赵延寿说:“延寿啊,你好好干,如果灭了石重贵这小子,中原就是你的。”赵延寿顿时精神百倍,奋勇当先,率兵出征。
诸位要注意了,耶律德光此次出兵调集的主力部队并非契丹铁骑劲旅,而是用的汉人沦陷区军队为主。这说明耶律德光想让汉人打汉人,也是出于谨慎考虑,先让这些汉人降兵打头一阵,一探虚实。
够贼的。
公元944年春天,后晋边境告急。
契丹前锋大将赵延寿和赵延昭率领契丹大军杀奔贝州而来。赵延昭是契丹大将赵思温的儿子。赵思温就是那个逼着述律皇太后自断手腕的人。即便如此,老赵依然受重视,可见契丹对待汉人官员的态度。只要有能力,一定会得到重用。
贝州是什么地方呢?在现河北省南宫县东南清河县附近,当时是水陆交通要道,南北互通的军事重镇。后晋朝廷将大量的米面粮油囤积在这里,作为北方军事行动的粮草供应基地。贝州储备的粮草数量足以支持大规模战争三四年使用,可见此地战略位置之重要。当年李存勖南下中原时,和梁帝国大将就曾一度在贝州一带发生激战。
就在契丹发动战争准备南侵的时候,贝州城内出了奸细。这个晋军士卒逃亡到契丹大军营中,向契丹一五一十报告了贝州虚实。契丹先锋大军在赵延寿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贝州,接着耶律德光亲自率领主力部队也杀到了贝州。两人分兵两路对贝州南门和东门展开了猛攻。由于贝州守军离心离德,有人叛国投敌,偷偷打开城门引契丹军队入城。
顷刻之间,粮仓贝州陷入浩劫。粮草全部被契丹洗劫,一万多守军被屠杀。这些粮草对晋军意味着什么?晋国内已经连续两年大面积的闹蝗灾,庄稼被啃得不仅颗粒不剩,连枝叶秸秆也一扫而空,饿死了十多万人口。
后晋朝廷震动,立即调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陈使,以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陈使,以陕府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陈使,以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陈使。
契丹主力大军在赵延寿和耶律德光的率领下,兵发幽州,毫不费力瞬间攻克贝州。契丹帝国同时在西部还派出了另一支部队,入雁门关,杀奔太原。此时镇守太原的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知远早就看出来后晋小皇帝石重贵是个惹祸精,早晚要招致契丹兵戎相见。但石重贵和刘知远不和,一直对刘知远排挤。因此,刘知远自己在太原暗地里加强战备。在刘知远的奋力抗击之下,雁门关一线的契丹军队被打败退去。
现在,石敬瑭割弃燕云十六州的后遗症充分暴露了出来。契丹没有长城和燕山山脉的阻隔,直接从河北北部南下中原,在一马平川的几百里平原上,契丹铁骑可以说如同一支机械化部队,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推进,如入无人之境。夸张一点说,契丹朝发幽州可以夕至洛阳。贝州沦陷,后晋朝廷在枢密使景延广指挥下,发布命令调集几路大军会战。还没等高行周出发,契丹前锋已经占据了邺都魏州。
敌军达到魏州,距离黄河南岸的都城开封汴梁近在咫尺,皇都危急!
当初,石敬瑭夺取了后唐的天下,在洛阳睹物伤怀,总觉得别扭,就打算迁都到开封汴梁。正巧魏州的范延光阴谋作乱。枢密使桑维翰针对平叛提出建议:“开封大梁地处交通要道,向北控扼燕、赵,向南通达江、淮,水陆汇通,商贾云集,物产丰富,是个好地方。更重要的是开封距离魏州很近。如果范延光造反,大军可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
公元937年,石敬瑭以洛阳漕运不便为由,迁都开封汴梁。
开封汴梁的确水陆交通商贸便利,可是地处黄河边上,缺乏战略纵深,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契丹占据燕云十六州之后,长驱直入,可以很快逼近开封。皇都时刻处于险境之中。所以说,石敬瑭做了两件错误的事情,一是割让北方屏障燕云十六州,二是放弃洛阳都城山河险固屏障,迁都开封。
小皇帝石重贵听说契丹大军南下,立即起驾向西去洛阳,打算避敌锋芒。石重贵刚刚离开开封第三天,契丹前军已经杀到了黄河北岸的黎阳。由此可见速度之快,这是以前几十年中从没有过的先例。后晋朝廷又立即调集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率兵抵御契丹于黎阳。
一天后,后晋皇帝石重贵到达澶州,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屯兵元城(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已经被契丹封为魏王的赵延寿屯兵南乐。
两国军队相距咫尺。
这时候石重贵被吓了一大跳,他才知道契丹不是好惹的。他急忙派人写信给耶律德光,要求两国罢兵重修旧好。耶律德光回信说:“事已至此,没法再改了。”拒绝了石重贵的请求。
就在石重贵的服软请求被契丹拒绝的同时,又传来一个坏消息。东南沿线的契丹在沧州一带南下,后晋大将杨光远投敌,勾引契丹攻陷博州,直抵黄河重要渡口马家渡,左武卫将军蔡行遇被俘。
可以说西起滑州东到郓州,契丹大军全线压上,已经迫近黄河天险。
石晋方面紧急布防,调来前保义节度使石赟守麻家口,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守杨刘镇,护圣都指挥使白再荣守马家渡,西京留守安彦威守河阳。晋军在黄河各大渡口严阵以待。可是万万没想到,在杨光远引导下,契丹东部军队渡过了马家渡。石晋朝廷又紧急调集军队万人驰援马家渡。
就在石晋军队忙着守卫黄河的时候,北面行营都大元帅高行周被契丹大军包围在了河北戚城(今濮阳县北)。戚城一战十分惨烈,在史书的几个地方都有记载。晋军头号大将高行周和二号大将符彦卿等人差一点被契丹歼灭。这一战的失利和景延广的瞎指挥有直接关系。后来得到紧急军情的晋朝皇帝石重贵亲自挂帅救援,才在死人堆里把高行周等人救出来。
契丹主力于魏州一带大举压上,和后晋主力发生激战。契丹占据了上风。在西北和东部战场,由于契丹军力薄弱,虽然进军速度快,可是战斗力不强。马家渡被晋军夺回,击败契丹军队万人。沧州一线的契丹押运队和辎重运输队也中了晋军埋伏,损失惨重。夏州(今宁夏)境内四万晋军东渡黄河主动出击,袭扰契丹西部边境,以策应中原战局。
契丹最初南下的时候,每夺得占据一个地方,就建立自己的府衙政权,任用当地官员,实行抚慰统治政策。马家渡一战,契丹损失惨重。契丹由此被激怒,改变政策,对中原州城府县实施了疯狂的报复屠杀政策。契丹的大肆杀戮,激化了沦陷区的矛盾。老百姓和沦陷官吏不等晋朝救援,主动纷纷抗击契丹。这对契丹也是不小的打击。
二月,杨光远打算从青州向西和契丹会合。杨光远到达郓州时被后晋官军击败,几乎全军覆没,从此杨光远缩回青州,再也不敢露头儿了。
在契丹实施攻势晋国实施守势的战局下,攻的一方信誓旦旦咄咄逼人,守的一方提心吊胆疲于奔命。可就在这种优劣势明显的时刻,一场大会战改变了战场形势。
二月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想出一计,这一计和若干年前晋王李存勖在魏州诱歼刘寻阝的计策相似。耶律德光放出消息说要撤军,而且把主力部队撤出元城。但他留下了上万的铁骑精锐部队埋伏在元城以北的顿丘。目的是劫杀上当追击而来的晋军。耶律德光要劫杀的晋军可不仅仅是他正面的这一支主力晋军,还包括了从恒州、定州即将赶来会师的晋军。可以说耶律德光的胃口巨大,打算一举将晋军主力部队消灭在顿丘。
耶律德光静静地埋伏等待。
人算不如天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消息早已洒满黄河两岸,尽人皆知契丹撤兵离去。
可晋军没有动静。
这是为何?
因为老天帮了晋军大忙。
一连十天老天爷稀稀拉拉下雨不停。
晋军得到消息契丹弃城撤走,摩拳擦掌准备追击。可是阴雨连绵,不适合出兵作战。晋军只有被迫等待。
耶律德光受不了了,他不知道晋军为何不上当?且契丹暴露在荒野里,人困马乏,眼看着就坚持不下去了。
契丹也急,晋军也急,只有老天不急。
契丹魏王赵延寿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建议:“晋军的主力大多在黄河之上,只是畏惧于我军的锋锐,只敢守不敢战。我们干脆集中兵力主动出击,直捣晋军营寨,毕其功于一役,则天下大定。”
耶律德光听后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三月初,契丹十万藩汉大军从东西两侧包抄澶州城。
城内后晋皇帝石重贵也披挂上阵,亲自出征。
皇对皇、将对将、兵对兵,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恶战、短兵战、生死战在澶州城下拉开帷幕。
这一仗杀得人喊马嘶、天昏地暗、风云失色、日月无光,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最后双方伤亡都很惨重,血流成河,染红了泥土。战场之上堆积了厚达三寸的一层箭头儿,卷刃的和折断的兵器漫山遍野,面目全非的两国士兵尸体枕藉如山,破烂的旗子和铠甲锣鼓帐篷如枯枝败叶一般绵延不绝。
这是一场血腥残酷的战争,是一场伤亡巨大的战争,是一场谁也没有胜利的战争。
最后,耶律德光下令罢兵,兵退三十里。
契丹最先坚持不住了,主动撤出战场。
契丹之所以撤出战斗,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耶律德光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这次出师入侵中原之初,杨光远秘密报告耶律德光说中原军队疲敝不堪,已经有一大半丧失了战斗力。可是在澶州城下,耶律德光看到装备精良、严整有序的晋军部队,大吃一惊。他认为他误判了军情,错以为晋军很容易攻破,现在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所以,耶律德光不敢恋战,知难而退。
契丹军队长项是运动战、闪电战,弱项是阵地战和持久战,自从兴兵以来已经四个月了。况且在耶律德光主动兵退三十里之后,东部契丹军队也吃了败仗。两相呼应,坚定了耶律德光撤军的决心。他留下赵延昭守贝州,自己率领契丹主力北还幽州。没多久,赵延昭也一把火烧了贝州向北撤走。
晋军在搞不清情报是否属实的情况下,没敢贸然追击契丹,其实也没有多少剩余能力追击了,只能见好就收。
至此,后晋和契丹的结束第一阶段战争。
这几个月的战争把后晋彻底拖垮了,经济崩溃,财政枯竭,军备耗尽,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积极主战的枢密使景延广此时才知道国难之大,危机之重,祸害之深。由于他指挥战争不利,被文武大臣参劾下台。那位摇头晃脑的冯道宰相,因为哼哼唧唧没有准主意,对于国难毫无建树,也被免职到地方任长官去了。邀契丹以自固的杨光远大势已去,被讨伐的晋军分尸处死。
破国思良将,后晋君臣朝野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桑维翰。
桑维翰复出,任中书令兼枢密使。桑维翰就是有本事,复出主政之后,日理万机,通宵达旦工作,身兼文武朝政总指挥,干练决断裁决不漏,堆积如山的事情在他手底下如行云流水被处理的高效稳妥,几个月之后就把破败不堪的朝局打理的井井有条了。但是桑维翰和很多能干的人一样,有一个毛病,性子急,不能忍,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在这次后晋与契丹的战争中,有一个人大家不要忽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他曾是石敬瑭的心腹干将。要说各藩镇中最强大的就是刘知远,可是他只在自己地盘上抗击契丹,没有奉命支援中央作战。因此,后晋皇帝石重贵怀疑刘知远有异心。此话传到了刘知远耳朵里,刘知远紧张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此时一个人对刘知远说了一段话。
刘知远手下校将郭威对刘知远说:“河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也,何忧乎!”郭威劝刘知远霸据河东。此时的郭威已经从一个小兵卒混到了军校一级的头头儿了,成为刘知远的亲信。刘知远后来成了后汉的皇帝,郭威成了后周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