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废物！”

天空中响起闷雷，有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站在云层的尽头，那是他的先祖，发于草莽，起于尘土，却一手一脚的创下了这万里巍峨的江山，而如今，这一切的辉煌都在他的手上终结，现实残忍的告诉他，他蠢得是多么的离谱。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死？我的尊严哪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没有人希望我活着，没有人愿意我活着，他们所有人都巴不得我去死！

战鼓响起来了，就像是死亡的鸣钟，漆黑的乌鸦张开翅膀，一群一群的从远方飞来，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大地是滚烫的，好像要喷出火来，风吹在脸上，带着铁锈的味道，凌厉的像是刀子。

“杀啊——”

血脉在脊椎里横冲直撞，一声一声的敲打，那样急。

“杀啊啊——”

敌人像是海浪，一层一层的涌来，刀剑如森冷的雨扎在身上。去死吧！懦弱的男人！去死吧！王朝的耻辱！去死吧！皇室的垃圾！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不！我并不想这样！”

他大吼一声，猛的坐起身来，冰凉的雨打在脸上，好像是沁入了骨头里，连心脏都麻木的几乎停了。他喘着粗气，握紧了拳头，抬起头来，只见是一片空旷的草原，荒草那么高，几乎遮住了视线，茫茫的看不到尽头。天色很暗，正在下着一丝一丝的雨，他愣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在旷野上轻轻呼喊道：“阿袁！”

阿袁——

声音传出好远，孤单单的远去，并没有回音，他继续叫道：“哈铭——”

马儿哀鸣一声，他扭头看去，哈铭倒在不远的草丛里，一条腿被马儿压着，已经弯曲的变了形。战马身上插着几支弓箭，悲伤的望着他，显然就要不活了。

他踉跄的奔过去，用尽全力将哈铭从马身下拖出来。哈铭仍旧昏迷着，他的腿伤了，背上也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泡的泛了白，轻轻一动便渗出血来，他撕开衣裳草草的为他包扎。风越发大了，他辨认了一下方位，将哈铭背在背上，默默的看一眼马儿。马儿眼中泪光盈盈，低低的哀鸣一声，努力的将鼻子往前拱了拱，蹭了蹭他的腿，他胸臆中一阵酸楚，却终于转过身去，吃力的向着东方一步步跋涉而去。

然而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身后蹄声响起，朱祁镇回过头去，满心欢喜的以为是阿袁来了，不想却见一黑袍男人持着弯刀冲过来，那人见了他也是一愣，随即大喜。

朱祁镇心如冷灰，将哈铭放下，整了整衣冠，镇定的站在原地，说道：“是他派你们来的？”

那人不答，朱祁镇又道：“放了我的朋友，你拿我的人头回去复命。”

那人似乎惊诧于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护着那个卑贱的蒙古人，过了好一会方才微微摇了摇头，嗓音沙哑的说道：“皇命在身，陛下，得罪了。”

说罢，便挥刀砍来。

朱祁镇并没有闭上眼睛，他微微仰着头，像是这些年来他经常做的一样，默默的仰望着天空。

天地是如此的广阔，如此的安静，他站在那，回想起他这短暂却颠簸的一生。几多荣华，几多锦绣，几多传奇瑰丽，几多颠沛流离，然而最终，当一切尘埃落定洗净铅华之后，却只有那么一抹孤孤单单的身影，隐没在沉重的锦缎之下，在某个宫阙的深巷里，静静的望着他。在他被天地背弃，在他被万民唾骂，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沉默的，固执的，依然的，等待着。

对不起，终究要辜负你了。

对不起，不能活着回去见你了。

对不起，我甚至记不得你的样子了。

对不起……

冰凉的雨落在他的脸上，风硬如刀子，他心底的某根弦断了，所有的一切，也该做个了断了。

然而，预想中刀子划破颈子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刺目的白光一闪，一个人形重物突兀的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在黑袍人的身上，战马尖鸣，那人闷哼一声便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痛死了……”

一个娇小的女子骂骂咧咧着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越发显得脸颊消瘦，她背着大包袱，穿着奇怪的服饰，小脸红彤彤的，眼角有几滴眼泪落下来，像是疼的，又像是被气得。

姜小妆红着眼睛坐起来，揉着被撞的七晕八素的脑袋，然后，便看到了朱祁镇。

姜小妆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看着姜小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