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华丽转身 西洋镜

靖港团练没有诳骗曾国藩,这里的太平军不多,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多的话,也不可能任由团练通风报信,甚至是搭浮桥了。眼看着敌众我寡,但坐镇靖港的石祥祯尽显其一等悍将之本色,浑不把面前的险境当一回事,部署应对,尽在谈笑从容之间。

湘军看着有些蒙,都怀疑团练是不是情报有误,或者石祥祯又设了什么诱敌深入之计,然而左看看,右瞧瞧,也不像是要伏兵四起的样子。

那边团练已经搭好了浮桥,快上吧!

在太平军眼皮子底下搭浮桥,当然不可能做到多么聚精会神,况且团练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工兵部队,浮桥的质量很差劲,加上过桥的人又紧张,前面一推,后面一挤,桥很快塌了,湘军兵勇纷纷落水。太平军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湘军便淹死了两百多人,士气大受影响。

什么团练,什么浮桥,真是败事有余,成事不足,湘军只得重新使用战船,沿江面直接向太平军发起进攻。

这回石祥祯可不客气了,一声令下,岸上火炮齐发。看到太平军开炮,湘军当然要躲闪或者后退,但战船进时顺风,退则逆风,进易退难,结果很多船只成了送上门的靶子,在凌厉的炮火中或沉或毁,狼狈不堪。

石祥祯紧接着遣出小船对湘军进行围攻,这些小船上都带有火种,只要一靠近,便点火焚烧。与湘军水师的战船相比,太平军小船毫不起眼,但妙就妙在湘军的炮位太高,而太平军的船位低,炮火再猛也打不中,加上湘军只有几十艘船,太平军却有两百余艘,手忙脚乱中,哪里顾得过来,因此又损失了十余艘战船。

至此,战局完全改观,原来攻的变成了逃,原来守的变成了攻。

曾国藩正在上游坐等捷报,传来的消息却是大败。

是不是情报出错,靖港驻扎着太平军主力?一问,情报没有出错,太平军就只有几百人。

曾国藩郁闷到不行,赶紧带着剩下的水陆部队火速赴援,可是湘军并没有因为主帅亲征而提起劲头。

还记得“戚氏练兵法”的精髓吗?士兵没技术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敢于闭着眼睛往上冲,阵形不花哨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些都是曾国藩在湘军草创特别是衡阳练兵期间一再灌输的,当时看看没问题,走过来走过去的,都很像那么回事,可是一上真正的战场,西洋镜便被无情地戳穿了。

当初挑选士兵时,当然都是捡胆子大的挑,但战场之下的胆量跟战场上的胆量有时不是一码事。真正的刀口舔血,很容易让人“尿裤子”,而一旦有人做了坏榜样,又往往会影响周围的人,导致有胆也变成了没胆。

说到阵形,更是乱七八糟。陆师毕竟还久经训练,水师因前线需求急迫,合练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基本上是一营乱,全军乱。

仅仅半顿饭的工夫,两千多兵勇就大部溃散,最惨的便是水师,重金购买的船炮很多被扔在江上,有的船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都没有。曾国藩自己的座船还算好,有人——除了他和幕僚之外,还有三个水手。

曾国藩急了,他赶到岸上,插一杆令旗于地,然后抽出随身宝剑大呼:“有过此旗者,立斩无赦!”

官兵们继续狂逃,没人在乎曾国藩的命令。

你不是说从旗下过就要杀头吗?好,我们绕着走,这总行了吧。

曾国藩气得差点吐血,他最看不起的军队是绿营,可是自己耗尽心血打造出来的这支部队,与豆腐一样的绿营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一年来的艰苦忍耐,长沙城里的流言蜚语,再想到江忠源、吴文镕,当然还会想到咸丰,曾国藩真有一种万念俱灰、无脸见人的感觉。

再登上座船,曾国藩自己也只能跟着逃跑了。

这时太平军的小船已经猛追过来,别看人家的身板小,气势可不弱,浑不把曾国藩的大船放在眼里。曾国藩再也忍受不住,趁亲兵不注意,他推开舱门,跳进了江里。

随从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要将头部即将被淹没的曾国藩拉上来。曾国藩还来了脾气,对随从们破口大骂,并且激动得“须髯翕张”,吹胡子瞪眼的,那意思谁敢拉我上去,我一定把他拖下来,大家一起做个淹死鬼。

就在众人均不知所措之际,有一个叫章寿麟的幕僚忽然从船尾后舱跃出,硬将他拖了上来。曾国藩上船后,湿漉漉地仍不肯罢休,甚至迁怒于救命恩人,他朝章寿麟大叫一声:“你来干什么?”回身又作势要跳到江里去。

章寿麟躲在后舱的时候,就想好了搭救曾国藩的办法,于是马上回答:“我是来给您汇报湘潭方面战况的。”

听到这话,一心求死的曾国藩不动了,周围其他人也都紧盯着章寿麟,只听章寿麟兴高采烈地说:“湘潭大捷,我们把湘潭给收复了!”

如果天上会掉馅饼,这句话就是。此时此刻,最大的心理安慰莫过于打赢一仗,曾国藩这样,众人也都如此。

不跳江了,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回到家,曾国藩才发现他上了当——章寿麟压根就不知道湘潭方面的事,只是为救曾国藩而情急之下扯了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