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正的天仙美人儿

  斗争并未等狄云枫到来便已经结束,神仙打架,凡人也掺和不了。

  月朗清风,并未留下一丝硝烟和杀气,三位仙人立于墙头,白衣飘飘,仙姿缈缈,光瞧背影都便叫人心生敬仰。

  狄云枫爬上城墙,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咿?怎么跟来一个凡人?”

  说话之人是个小仙女儿,依身段儿容貌来瞧年龄,刚好不过十六,一双大眼机灵动人,瞧起来十分可爱讨喜。

  “哼!他是偷妖丹那汉子的朋友,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估计也是个粗鄙龌蹉之人。”跟话者是个英气的青年,看似十八九岁,下巴翘着就好似从未落下过,他睥睨着狄云枫,眼里有说不出的厌恶。他看不起凡人。

  小仙女儿又辩道:“他好像很生气,肯定是因为朋友被杀而生气的。”

  青年道:“我瞧他没准儿是眼红那三颗妖丹,凡人都将那些妖丹当成‘珍珠玛瑙’,贪心着呢。”

  “我觉得不是。”

  “我觉得就是。”

  “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

  二人仅因一个凡人的好坏便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他们都得不出结论,只得一齐问站在中央的那人:“师尊,您认为呢?”

  师尊则乃真正的天仙美人儿,她长袖随如风,绫衫衣角微摆,青丝扰耳柔,耳穿小珠帘,面上挂有一张玲珑面纱。这天仙应当是个保守的姑娘,衣衫裹得紧,只能瞧见其颈下一点儿玉中透粉的肌肤。

  很可惜她一直背着身子,只能望其项背浮想翩翩,仙子之美,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人沉醉销魂。

  狄云枫头一次对一个女人这般心动,她盯着仙子恍若出了魂,丢了魄。

  仙子斜目瞥过狄云枫一眼便也懒得瞧他,只是冷声问:“你来做甚么?”

  仙子的声音都如银铃儿般清脆悦耳,但言语中的寒意却叫人望而生畏。

  狄云枫深知“般配”二字怎么写,也知晓不自量力为何意。他曾记得以前有个妓女曾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妓女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

  凡间的女子都喜欢钱,有钱便能得到。仙子似乎不受钱财欲望支配,也就是说他有钱也娶不到,更何况他穷得叮当响。

  这不叫自卑,这叫做自知之明。

  “呵”狄云枫自嘲一笑,自己本是来为海生报仇的,怎胡扯到娶仙子的份儿上了?光是瞧个背影都能让人浮想联翩,真他娘的是个红颜祸水,妖精!

  “喂!粗鄙的凡人,我师尊问你话呢,你在那嘲笑什么呢?”青年人先替他师尊不耐烦道。

  狄云枫收起笑,沉声问道:“先前那个两尺般高的人呢?”

  青年人与小仙女儿相视片刻,再瞧了瞧一脸认真的狄云枫,“哈哈哈”青年捂着肚子肆意大笑!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抹去眼角的泪花儿问道:“你这凡人可真是有趣,敢问,你问这问题有何意义?再说了那人是妖不是人。”

  狄云枫沉下脸色,眉头紧蹙,他举起锋利的刀,略带锋芒的口吻,再问道:“那狼妖呢?”

  青年人想说,但瞧了眼身旁的师尊,只能将到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仙子却冷声道:“逃了。”

  “逃去哪儿了?”狄云枫追问。

  “沙漠。”仙子道语气更寒。

  狄云枫不再多问,只道一句:“多谢”便要踏上墙沿往下跳。

  仙子少有动容,拂袖一阵轻风将狄云枫赶下墙头,实在疑惑:“你要做什么?”

  “替我朋友报仇。”狄云枫说得十分轻巧。

  一旁的小仙女儿与青年皆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仙子稍稍扬起下巴,打算多看狄云枫两眼,像是在瞧一个傻子,冷声,直言道:“那是狼王,是妖,你杀不了,还会死。”

  狄云枫则坚定道:“杀不杀得了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我并非我行我素,而是去还命的,我认为情义要比我这条命更值钱。”

  狄云枫纵身一跃跨过墙头跳了下去,风萧兮黄沙倦,壮士一去何时还?

  仙子美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一念转身,随狄云枫跳下城墙,几袖扶摇,亲自将狄云枫带上城墙,微风半掀面纱,却只瞧见美人半张容颜,面如玉,肌如雪,唇如血!

  狄云枫心头莫名燃气一股火气,若她不是个仙子,哪个男人都会霸王硬上弓,求一夜春宵,死而无碍他看呆了。

  仙子以流袖遮面,抚平了自己的面纱,朱唇轻启道:“黑夜是狼王的天下,此去不妥,待夜尽天明之时,汝等凡人自会组织进发漠地除妖,你当是其中之一吧?”

  不知觉东方已渐显鱼肚白,夜将尽,天要明。

  狄云枫回过神,深邃望着浅浅红晕的地平线,他又沉醉在朝阳美景中,许久他才点头回答道:“嗯,与仙人一同赴北疆漠地,这是我要讨的活路,也是我的责任。”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凡人。”

  仙子之言不是夸赞,但她忍不住又多瞧了狄云枫两眼。

  狄云枫的侧颜与眼眸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坚毅和明亮,他比不上青年人的绣眉俊逸,但这的的确确是他的男儿本色。他缓缓道:“仙子和我一样是为了活路和责任么?”

  “什么?”仙子稍稍一惊。

  狄云枫淡然道:“仙子有贯穿凡人的慧眼,若不是自己心中也有忧愁,该体会不到在下心里的滋味,更不会觉得我有趣了。”

  仙子凝眉,神色复杂。

  一旁青年人却踏前来,指着狄云枫的鼻子,斥声道:“放肆!你这灰头土脸的卖命人竟敢叫说看透师尊的心?好不要脸,好不自量力!”

  狄云枫冷冷的瞥了青年一眼:“你我的心皆为肉做的,为何你能看懂我,我却不能看懂你?”

  青年人撸起袖子就想动手,仙子却一声呵道:“够了,人间江湖要比仙界羽林复杂很多,他们的文明落后愚昧,无需与之计较。”

  仙子冷若冰霜,庄严神圣不容侵犯,更莫说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凡人。她挥袖,离去。小仙女儿嘟了嘟嘴喊了声师尊也跟了上去。

  青年人则立身与狄云枫照面,抬起手指轻戳着狄云枫的胸膛,狠声告诫道:“凡人你且跟我听好了,入了沙漠临近妖域,若无有师尊与我们的保护,不止是你,你们尽数人将必死无疑!”言毕,他卷若清风,也消失无仙踪。

  狄云枫至始至终都未曾眨眼,明尘的话也未放在心上,他的眼中只有那初生柔和的朝阳。他心里头感慨:若是朝阳能来得早一些,若是自己能睡得晚一些,也许海生便不会死了

  恍然,一滴眼泪至他眼角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是他生来二十年第一次落泪,仅为一个才认识几天的朋友,一份无价的情义。

  

  

  良久,狄云枫轻声一叹转身跳下砖墙,身后是一条熟悉又忽而变得冷清的街道,尽管朝阳照亮了整个小镇,却不见了从镇口叫卖甜汤到街尾的阿婆,一向天未亮就开张的王瘸子的包子铺今日也没了动静他想去吃些东西,虽然不饿,但一会会儿就得赴死沙漠,怎么都要将肚子填饱才是,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才对。

  好像所有人都和狄云枫想到了同一点子上去。不过这些人要做饱死鬼,还要做个风流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成群结队的江湖客从嫖馆里走了出来,他们各个面色红润,容光繁华,脖颈上少不了乌黑唑印儿,脚杆子打着晃闪,显得不是那么中用了,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至少他们脸上笑得很满意。

  “嘿!狄老弟,怎么,你也耐不住寂寞要去耍几炮?”狄云枫刚走至嫖馆门口便被人扯住胳膊,他抬头一瞧,发现出来人正是西南老乡,谢立。

  谢立又是那副坑人不浅、油腔滑调的坏笑,他道:“我说狄老弟,刀光血影咱见过,魑魅魍魉咱现在也见过了,且马上要去收拾它们了,可说不好能活下来几个人,所以咱现在要耍够吃好喝好!”他说了半天,才想拽着狄云枫往街对面的酒馆里走,并大义凛然道:“狄老弟,反正现在时候还早,不如你请我吃顿酒肉,我保证!要是有妖怪要伤你,我飞身替你挡刀,义不容辞!”

  “不。”

  狄云枫单言一字,甩开谢立的手便朝着街尾走去。但谢立又赶紧随了上来,搓着自己那干瘪的肚皮可怜巴巴道:“狄老弟,昨夜我将所有的钱砸了才将小红花儿捧上床,我就好她这一个婆娘,能和她鸳鸯戏水一晚上,啧啧,死在妖怪手里也无有遗憾了”

  狄云枫眯了眯眼,这谢立虽是个赖皮,但也是个性情中人,不论怎么说也是西南来的老乡,这马上就远赴沙漠死地了,自己便心软一回。他点头道:“我请你吃面。”

  “吃面?去哪儿吃面?”谢立咽了咽口水,他可没得挑了。

  狄云枫则指向街尾,偌大的黄沙镇他只会在一个地方吃面。

  谢立却惊问道:“你指的是街尾张麻子开的羊肉面摊儿?”

  “是,”狄云枫点头,皱眉又问:“如何了?”

  “他死了。”谢立直言道。

  狄云枫猛然一怔,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谢立轻叹道:“张麻子前夜被妖怪杀的,还不仅是他,黄沙镇里那夜拢共死了两百单八个可怜人,咱这些江湖来的也而死去十七八个。”

  狄云枫将刀握得紧,难怪寻常喧闹的大街上变得如此冷清,自己睡上一觉竟死了这么多人他又问道:“那这些人的尸体又是怎处理的?”

  谢立耸了耸肩:“还能咋办?王木匠死了,买棺材的孙老汉也死了。尸体又那么多,领走的就领走咯,领不走的就摆在义庄里头,将义庄门窗都打开,没多久就会烂完的。”

  狄云枫皱眉道:“刨个坑都没人愿意?”

  “刨坑?放把火都没人拾柴,嗤!”谢立拍了拍狄云枫的肩又道:“狄老弟啊,这些人虽没能入土为安,但至少落叶归根,有人替他们收尸,哪像咱们哟死了暴尸荒野,运气好还能留个全是,运气不好便被野狼碎骨吸髓,最后变成一坨屎嘿嘿,不过变成一坨屎也不错,至少还能滋润大地咧!”

  这就是杀手的命运,卖命的人其实不配有命运。不得善终,故土难归。

  狄云枫掏出一两银子丢给谢立,转身朝着自家走去,自己可以死无葬身之地,海生必定不行,街上已没了寿材卖他便去买了几困干柴,就此一把火将海生烧成了一坛骨灰。

  不知不觉,烈日当空,苟老道的口哨也在镇口响起了集合的命令。

  狄云枫最后在海生的坟包前叩了三叩,立下君子约定:“海老哥,若狄云枫不死必定回来接你,带你回家。”

  言毕,他裹上围巾带好雕花斗笠,将文秀长刀绑在背上,大步方正地朝着镇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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