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鉴定
进了后门,帘子一放下,顿时便把书铺里的细细碎碎的人声遮挡住了,他引着又走了一段路,过了两个厢房就到了中堂,里头坐着两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正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地在手谈。
谢掌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礼,这才对着季清菱二人招了招手。
见他带着两个小孩过来了,执白棋的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中,饶有趣味地抬头道:“这是哪里来的娃娃?”
谢掌事道:“钱先生,这是方才来铺子里典书的两位客人,我想着您对深宁居士的著作颇有钻研,便自作主张带了过来让您品鉴品鉴他们的书典,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被称作钱先生的老者呵呵一笑,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转头对着另一名老者道:“品鉴?老谢,你这个掌事的可不老实,这是把我当苦力用啊”他说完这话,似是觉得有点不妥,便住了嘴,过了一会才问,“书作在何处?”谢掌事这才对季清菱二人道:“这是清鸣书院的钱迈钱老先生,他乃是多年宿儒,在此处很有名望。”又介绍另一人道,“这是鄙人的东家,也姓谢。”
季清菱略有些吃惊,问道:“可是厚斋先生?”
当初她与顾延章在蓟县四处打听,得知此处有两处书院最为知名,一曰清鸣,一号良山,其中教授许多都是当代大儒,而最为出名的便有一位是钱迈,他的学生都叫他厚斋先生。
季清菱心中一动。
钱厚斋!
这可是知名的大儒!
几年后新帝继位,会把这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宣召入进京授官,他不参与任何朝堂中的争权夺利,一心做学问,在士林间的声望很高。更重要的是,他是历史上“顾延章”的伯乐。
正是他发现了顾延章的天赋,特意提醒之下,这才让顾延章的主家重视起他来。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谢掌事抚掌道:“正是。请将书作放出来罢。”
季清菱索性把这事抛在一边,拉着顾延章的袖子,一同上前给两位老人行了个礼,这才将包袱放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她前世见惯了权臣宿儒,母亲更是礼学大家出身,无论在何处都毫不怯场,一番礼仪做得流畅极了,看得两位老者忍不住暗暗点头。
钱老先生笑着对一旁的谢老道:“这棋就这样摆着,不要弄乱了,明日我们再下。”说着迈步到了八仙桌前,细细看起那四册《困学纪闻》。
他本来表情轻松,可越是细看,神情越是凝重,他看书的方式非常奇怪,不看封面,不看扉页,却直接翻到了背面,又在书脊处打量了许久。
谢掌事早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头放了手套、一小坛酒,竹签,刀子等物。
钱老先生把手套带上了,取了竹签,挑起那书脊上用来固定的棉绳,凑上前去细细嗅了嗅,动作举止颇为奇怪。
他在这边看着,谢老却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吩咐人上茶,又让季清菱、顾延章坐下。
“不知二位小友是哪里人氏,听口音不像是咱们蓟县人啊。”谢老笑道。
无论是他,还是钱老先生,身上都有非常浓厚的书卷味,也十分平易近人,让人一见之下,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
季清菱脆生生地答道:“我也不瞒老先生,我与哥哥是延州人,特来此处求学的。”
谢老问完刚刚那句话,本来看向的是顾延章,谁成想答话的居然是年纪小的这个,倒也难得的有了自己看走眼的感觉。
他年纪大了,对着季清菱这样年纪的小孩,少不得多了几分包容之心,听到延州这名字,即刻了然了。因知道延州才遭了屠城,两个小孩落难来此,倒不好拿着这个来细问,只怕触了对方什么伤心之事,于是道:“小孩儿倒是有志气,蓟县的学可是不好求,你拿了这古书来此,想来家中也有些底蕴,你可知这书的来历?”
季清菱早等着他这话,心说一声“来了”,忙把早早想好了的话术给搬了出来,口中道:“这是我娘当年的嫁妆,我娘祖上在荆州做官,受人所托,保存此物,谁知后来此书主人早早去世了,托付在外的各类书籍也就都没了去处。”
谢老“哦”了一声,像是聊天一般又问:“问一句僭越的,不知母家尊姓?”
季清菱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外公姓洪。”
两人来来回回地聊了许久,初时谢老不过问些粗浅的入门学问,到了后来,见季清菱对答如流,说话十分有章法,便往深里了问,可谈得越多,谢老越是惊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奇才,小小年纪,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诸子百家都心中有数,先不论这小孩自述的来历是否属实,单看他这满腹的诗书,配合他的年龄,简直是旷世之才。
想到这里,谢老连忙又把注意力放在顾延章身上,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
顾延章得了季清菱的嘱咐,能一个字回答的,决不说两个字,他相貌出众,气质纯质,这个答法反而显得句句都发自真诚,更突出他家教得当。
谢老暗暗打量了两人的着装、举止,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他们拿过来的书有多少价值,也尽量给高价给买了,只当是为这等资质的学生出一份力,让他们能潜心向学。将来只要其中一个能飞黄腾达,自己这笔买卖就算是赚大发了。
三人茶都换了四五回,那边钱老先生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谢老叫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回复,便吩咐谢掌事道:“去看看钱老那边如何了。”
钱老先生倒是没让他们久等,他很快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对谢老道:“这书有古怪”又转头对着季清菱、顾延章道,“能否先将这四册书卷寄存在我处,待我好生参详参详。”